关灯
护眼
字体:

欺世盗命(352)

作者: 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可你方才却吞了。”文坚微笑,盘桓在眉宇间的阴霾终于散去,那笑容仿若如洗碧空,教人心旷神怡。

小泥巴微怔,嘟哝道,“那不是为了救你嘛。”过了片刻,又道,“你上一重天后,总算笑了一回。”

霎时,文坚冷下了脸,“笑有甚好的?我不爱笑,翘着嘴角累极了。”

“可我昔日在文府时,你总朝着我坏笑、奸笑、贼笑、皮笑肉不笑,到了这儿数年光景不曾见你笑过,我反而不爽快啦。”

听了这话,文坚总算又松了神色,道:“那是因为那时要骗你,现下却不用了。”

小泥巴却道:“可我宁愿你多骗骗我,也要笑起来。”他伸出两支手指,往文坚颊上一别,摆出一个笑容,“你知道么?不是欢喜了方才在笑,而是笑了后心里便会觉得欢喜。师父也常与我说,她喜欢我笑,因她修的是生神灭情道,所以才教我连她的份儿一起笑回来。”

文坚有些别扭,但还是依言动了动唇角。

见文坚笑得并非真心,倒很难看,像脸被冻僵似的。小泥巴捧腹大笑,“这便对啦,你以前就是这般阴笑的!记好啦,咱们入了人间后,盘缠是要靠自个儿挣的,你便临街卖笑去罢!活着要笑,死了也笑……”

他忽翻身坐起来,捧着文坚的脸,声音突地沉下来了,眼中似有连绵晦雨。

那话语唐突极了,教文坚心头不由得一沉。

“……往后如有一日,我命丧于天磴,你也得笑着走下去,好么?”

第四十三章 弱羽可凭天

翌日,两人被召进中天宫里。

因先一日在天磴上发生了那等险事,此时的两人虽为神躯,可魂心却几遭损毁,故而也一副疲态。小泥巴一身青紫,文坚浑身披创。两人站在中天宫里,颇为狼狈,然而鸠满拏却不在意,只笑着对身旁人道:

“福神大人请看,这便是这些时日里与您随行的两位星官了。”

少司命亦站在一旁,见了灰头土面的他俩,深感震撼,又辨得其中一人是曾戏弄自己的登徒子,旋即开口叫道:“鸠满拏!你是怎地回事?我先前不是吩咐你了么?要选几位美玉良才来随侍福神大人的,你是瞎了眼,方才选了两个歪瓜裂枣来?”

福神嗬嗬直笑:“少司命,老拙瞧他俩虽身上伤了些,眉眼却周正。且他们二人是得了鸠满拏的令,愿航苇人间去除游光鬼的,说明心地也良善。老拙久不至凡世,如今倒也想去看看。就他们俩罢,老拙对他们颇中意。”

既然福神如此发话,少司命也只得掐声。福神从袖里取出一只玉如意,在两人身上一点。一刹间,两人周身被灵光裹围,那伤被抹去了一般,倏然不见。

小泥巴和文坚身上轻快,不由得奇异地对视了一眼。再一看福神,只见这老者慈祥恺恻,不由得大为安心。少司命撇着嘴,道,“行罢,行罢,就让这俩百拙千丑的玩意儿陪着福神大人去人间罢。”她伸出手,狠狠拧了一下文坚的耳朵,“只是你这腌臜东西,嘴巴得放干净些,休给福神大人说些鬼话!”

几日后,三人带着行囊,上了笋舆。天马引着车,踏着祥云往凡世飞去。穿越云海,人间景色渐显眼前,但见其中既有硭峰无数,亦有平沙万里,桥梁洲渚、渡头乌篷、鸥鹭水鸟犹如架上的琳琅货件,教他们看得眼花缭乱。两个小星官拨开印花敷彩纱帘,争先恐后地抻颈子出去看那教他们眷恋的人世,似争食的鸡鸭。

福神见他俩盼着回人间,笑道:“你俩不是时而下人世来除魔卫道么?怎么看着那景色,倒还觉得新鲜?”

小泥巴道:“人间才是我老家,我恨不得一日回个七八十趟。咱们这时不是贪新鲜,而是恋旧。”

福神又笑道:“近来是人间三月十八,正逢娲皇庙会,热闹十分。虽说是冀州传来的习俗,却也很得别处欢迎。你们若有心,也可去街上走走。只是人一攘杂起来,那游光鬼作起祟来便会损失惨重。”

“福神大人,那游光鬼究竟是甚么鬼?”

“那是一种凶兆,民间也有称其作‘夜游神’的。说是夜行时若见红光,又见有八小儿戴火车而行的,便是游光恶鬼了。”福神捋须道,“只是这回也奇怪,老拙从留在凡世的几位灵鬼官口里探知,这回倒无人见着有小儿模样的精怪出来作祟,那游光鬼反是个女人模样的恶鬼。”

文坚冷冷道:“管它是男是女,宰了便成。”

福神笑道:“不错,断其性命便可,老拙只怕你们见了那女鬼暗动了心,倒干起野合的龌龊事儿来了。”

说话间,笋舆已入了凡世。

三人化作凡人模样,在豫州街头走。这娲皇庙会甚是热闹,虽不似冀州那边来得正统,却也在庙前摆了三牲肉、芭乐和青枣子。势家雇了些人,提着卧瓜锤和玄钺,将祭器一一上坛。庙里立起了女娲泥像,云集着来祈禳求福之人,街市里闹腾得一锅沸水。

小泥巴见可逛庙会,兴奋有若孩童。他轻咳一声,故作正经,对文坚和福神道:

“那游光鬼多是夜中出没,且不知何日才见影儿。我去寻间客栈,咱们白日里在客舍里歇会脚,免得一直在外打转,教人起疑。”

另两人对他的提议皆无异议,点了点头,于是小泥巴鬼笑着跑开了。

望着向泥像跪拜的人群,福神叹道:“女希氏有得忙了。”

“您这话是何意?”文坚问。

因化了形,此时福神看着不过似个仙风道骨的老者,着一件五品赤袍子。他把玩着手中玉如意,笑道,“老拙也是成人之美的神仙,自然知道替人降福运有何难。”

文坚淡淡道,“您是福神,降福运于您而言有何难处?就如同您先几日为咱们愈伤一般,不过是举手之劳。”

老者却哈哈大笑,他朝文坚一通挤眉弄眼,“非也!小星官,老拙虽名叫福神,可却有另一个名儿,你知是甚么吗?”

“是甚么?”

“是‘祸神’,司福便等同于司祸,在赐福之时亦可降祸。为人带来多少福运,必定也要为人世带来何等厄难。”

文坚不由得听得怔了神,良久,他匆匆开口,“那是谁……会受您降下的祸难?”

“无人会受难!”老者又开怀大笑,他向文坚一吐舌,文坚却惊见他舌上有针创,手背上亦皲裂留疤,像是他与小泥巴身上的伤皆移到了其身上。

“您……您这是……”文坚大惊,张口结舌。

“将祸难降于老拙身上,世人便可只得福运,而不会有难。哪怕是有,也只不过是微末零星。”

福神微笑着对他道:“这便是神仙要做的事——代人受难。”

小泥巴在街市里闲晃。

他本寻了间旅肆,可住店要凭路引,他身上并无此物,教店东家起了疑心,怕他是解配流犯。店东问他名姓,小泥巴答:“易情。”反遭一阵好打,原来自他升天后,豫州里关于那文易情的传说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他自报姓名,倒也无人信他便是“易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