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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350)

作者: 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鸠满拏打躬道:“因有您垂爱,中天宫一切皆顺遂。”

福神大笑,“有你在中天,老拙便能放下一百个心来!”他对少司命摆手,“礼数不必太重,老拙来中天,倒也不是为了休憩,不过是听闻如今人间有游光鬼出没,颇为棘手,故而前来瞧瞧有甚用得上老拙的地方。”

少司命听了,反急道:“游光鬼哪儿需劳动您大驾?鸠满拏都已安排好星官了。”她扭头向鸠满拏使眼色,“是罢?你已定好去人间的人选了罢?还有陪同福神大人的星官,你也都择好了罢?”

俊秀的青年含笑点头,礼数滴水不漏。

“是,都已择好了。”

——

福神来的消息如一阵春风,吹遍中天宫上下。

星官们不由得心中生出猜测。福神乃一品大仙,传闻他自五重天上下来,欲在一重天这儿消夏。这段时日若能伏侍他老人家,得其青眼,便能平步青云。故而星官们蠢蠢欲动,常聚在一块儿七嘴八舌,究竟是哪些人可随在福神身侧?

不管是谁,都似乎不可能是小泥巴和文坚。小泥巴虽卓乎不群,但却咬定了文坚,硬要同其同行,故而两人将去人间了结那除游光鬼的苦差事,无暇再顾着谄媚福神。且据宫中流言,文坚不久前似是冲撞了一位欲见鸠满拏的上神,于是便被罚去扫天阶,更是无与福神打照面的可能。众星官想及此事,更是放心,便挖空心思地欲在福神面前阿谀。

此时天阶之上,凉风萧萧,雪云乱舞。

两个身影正吃力地挥舞着笤帚,将缠在石磴上的云絮子拂开。小泥巴怒叫道:

“文坚,你又闯甚祸了?少司命说你猥鄙极了,满脑子尽是些男欢女爱的污事,罚你来扫地,可怜我还得和你一同去人间,包袱还未拾整好,也得来和你一齐干这活儿!”

文坚蹙眉,神色迷茫,“我没做甚么事,她不过是看了我的字册,突而大发雷霆。这样古怪的性子也可做神?真是笑掉人大牙。”他说着,望向小泥巴,“罚的是我,又不是你,你来瞎凑甚热闹?”

小泥巴脸蛋一红,嘟哝道,“我这不是怕你偷闲,扫得慢,咱们不知猴年马月方能去人间嘛。”

他扫了一会儿,忽问文坚道:“对了,你还记得咱俩小时候,你在天坛山下的族塾里给我的那枚针么?”

“甚么针?”文坚懵然。

“就是学子们宝术开蒙的那一日,我那时虽行了科仪,但依然未得宝术。你见我沮丧,给了我一枚针,说其中蕴有宝术,服食即可得那宝术。”小泥巴想起那时文坚奸恶的嘴脸,依然气不打一处来,“我在拾掇去人间的行囊时,竟发现了这一旧物。那里头究竟是甚宝术?”

文坚却不甚在意,道:“你怎这般好记性?我已不记得了。约莫是文家堀室里押着的某只精怪的宝术罢,你若还想要,吞下去试试也未尝不可。”

小泥巴大恼,挥舞着扫帚想来打他,但因隔着几级天阶,只能作罢。他俩一面扫着天磴,一面拌着嘴。看似轻快,实则各自痛得龇牙咧嘴。每上一级天磴,便会受如剥皮折腰一般的痛楚。故而这里人人皆不爱扫,专打发些遭人嫌的星官来揽这事。

风紧了些,小泥巴费尽心思,一级级地走上天磴,虽说如今他已得仙躯,上了白玉阶依然免不得要口鼻流血,若不是行一级歇一下,倒还真挺不下去。正捱着痛,垂头扫着天阶,他却见磴上似有些细细的刻痕,却不似人为,倒像是天成的。

“这是甚么?”

文坚搁了笤帚,遥遥地对他道:“你在说天磴上的刻痕么?”

小泥巴对其仔细打量,道:“我瞧着那像是甚么文字。”他用指拂去其上碎云,忽而惊道,“是名字。天磴上刻着人名。”

那确是人的名字,且不止一人,看着有成千上百人。蝇头小字挤挤挨挨地遍布石磴,如驳杂的伤痕。

“为何此处会有人名?”小泥巴迷惑不解。

“先前的日子,我在鸠满拏大人那儿听闻,登天之人若是在半途殂谢的,其名便会留于那一级天磴上。换言之,天磴上有多少名姓,那一级上便死了多少人。”

一瞬间,小泥巴寒毛卓竖。

他垂头去看那些刻痕,似已经长年磨损,却仍可辨。他们洒扫天阶时,除却云絮,时见血迹白骨。那时他只心道是有些诸如瞿如一类的鸟精在空里遨游时不慎毙于天磴,方才落下这些血污。鸟精有些生得庞巨,骨骼也略大些,如今看来却不是。

原来天阶上散落的不是鸟骨,而是人骨。

小泥巴打着寒战,仰头望去,只见白玉阶一路延伸,没入云端,漫长得不见尽头。在这长径上,无数尸骨堆散着。砌成天磴不是白玉,而是森森白骨。

“虽说已不在世了,可凡人竟能攀到一重天上,也是顶厉害的。”小泥巴为掩心中恐惧,打着哈哈道。

“也不一定是凡人,星官也有。总而言之,能翻越一重天,便能得擢升一品官。不过走天磴的法子有正儿八经的,也有下作的。”

“下作的?”

“你也知道,因有神威在,上天磴总会遍体流血,脏腑破裂。神威便似一只大掌,在咱们步天磴时慢慢往下压,凡人无法行上九重天,因最后会成为肉糜。”文坚道,“可若是寻人来代受神威,那便不同了,说不准能多爬几级天阶。”

小泥巴身上发冷,“代受神威?”

“是啊,把人的魂心凿出,携在身上。或是爬到一半时突而反目成仇,将自个儿身上压的神威移给同伴,这样的事也不少见。”

文坚笑了笑,“不过,用这法子的人少有成功的。曾有一个势家寻来百来个死士,用绳牵系着,一齐上天磴。你猜最后怎样了?行到三重天,只余一人,倒也不是因受不住神威倒下的,而是他们人人不愿受神威,互相推诿,到头来人人皆残,互啖对方血肉,路也不敢走几步,倒是被饿死的。”

这些离奇古怪的事小泥巴还是第一次听闻,只觉心里像被楔了枚刺,不大舒坦。

文坚也说乏了,在下方的天阶疲惫道:“你再帮我扫一会儿天磴,我先下去歇一会儿。我从昨夜扫至今晨,身子也不大见好了。”

他有气无力地抹脸,将滴淌不止的鼻血拭去。因每上一级皆需付出代价,天磴不可久留。再加上平日里他会将小泥巴的份儿一块扫了,身子底早被这天磴折腾得不好。

小泥巴浑噩地应着,无数光景却如群鸟般飞掠而过。

师父虽为凡胎,却通过天磴步至五重天。这究竟是何等伟业,如今的他总算领会到了。

恐惧忽沉沉而至,压在心头,于是他方知升天道途是如何艰险,若有不慎,他也当成阶上的乱麻白骨。

陡然间,他望着天磴,忽觉头晕脑涨,一个踉跄,身子一歪,竟是往旁倒去。

文坚提着笤帚,困倦地往下走去,一边道,“易情,你听到了么?我要回寝寮里歇下啦。”他正揉着眼,却听得一声惊呼,扭头一看,却见小泥巴不知何时已跌落天磴,身子悬在磴缘,两手死死地攀着石阶,脸胀得红紫,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