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欺世盗命(319)

作者: 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文公子含笑颔首。“这些不全是天书纸,我将寻常的纸与天书相混,交予了你。你很难分清罢?事实上,我也分不清。”

小泥巴颤声道:“既……既然如此,我在天书上写的那些话皆会变成事实。是么?”

他惊恐地看见文公子点了点头。

变成事实!小泥巴心头狂跳,瞠目结舌地望向自己曾落笔过的硬黄纸与竹纸。他因看不惯文公子行事,故而听文公子说将要缮写其虎伥的生平,便顽性大起,随意落字。他以为那些是死人,即便是生平遭他胡写一通也无伤大雅。可如此看来,他便是用天书将无辜之人杀死了,文公子在借刀杀人!

小泥巴浑身打抖,如落冰潭。文公子却命侍从放开了他,前迈一步,牵住了他的两手。

那净白如葱的指尖在他掌心逡巡,凉凉冻冻,仿佛死人。文公子握着他的两手,莞尔一笑,色若春花。

“你不是一直想执笔天书么?如今我实现你的愿望了,你为何不对我感激涕零?”

“你让我……用天书杀人……”小泥巴喃喃道,汗如雨下,眸仁空洞。

文公子的手指如蛇信,灵活地在他指间穿梭,将他的五指牢牢扣住。

“怎么了?”文公子面拂春风,“这不便是你想要的玩弄命理,主宰杀伐之感么?”

小泥巴震惊地望着自己与文公子相扣的五指,仿佛在那上面看到了罪恶的淋漓血浆。

文公子说:“朱子曾言:‘人之富贵贫贱,各有所命,由神司之。’这话说得不对——文家也可改变人的命运,千百年来,文家是可定人寿夭的一族,换言之,便是人间的‘神’。我们欲谁生,欲谁死,皆能易如反掌地实现。”

说此话时,文公子神色淡泊,分明道着夸耀本家的言语,却仿佛倒不以此为荣。小泥巴震愕地听着,他不明白不识一丁的文公子为何能引朱子之言,可此时的他的心底似是遭了海啸天崩一般,倒无暇顾及这等细枝末节。

文公子拉着他的手,微笑道:“跟我来。”

“我让你见识一番——文家是如何将人的命理把玩于股掌之间的。”

小泥巴被文公子带到了堀室里。

堀室中灯火昏黄,幽森可怖,土壁褶子间溅满暗褐色的血痕。

文府地下似有蜂巢一般的土洞,用以写天书的堀室也在其间。可这土穴却不同,有一股恶臭败亡之气飘散其中,像是腐尸的臭味。

土洞中横亘着一面巨大钉床,其上钢钉林立,每一枚皆有一尺之长。另一边则接一块烧红的铁板,正滋滋作响。钉床和铁板之后是一扇虚掩的门,微微露出一线天光。

而就在这两件可怖的刑具之前,豹皮衣侍卫正扭着两个人的臂膀。那两人一个是黄脸平额的汉子,另一个是瘦削如竹的女人。小泥巴记得在文府的三清殿里见过他们,一起坐着诵过经,他们已过冠龄,看得出是在文家已留居许久的外来子弟。

见文公子踩下堀室的台阶,那一男一女脸上热烈地迸发出惊恐。也顾不着被反扣双臂,男人两膝一软,欲要下跪磕头,恐惧地道:

“文公子,放过我们,您大慈大悲,放过我们!”

文公子却不理会其凄惶叫喊,扭头对小泥巴道:“这二人潜匿于堀室里,欲夤夜逃走,我将他们捉了回来,且要教他们长长教训。”

小泥巴说:“你……你要拿他们来做甚么?”此地昏黯幽森,宛若刑房,小泥巴大感不妙。

文公子又拧过头,对那汉子及女人道:“你们擅离文府,本是死罪,可若你们能赤足走过这钉床铁板,我便放你们一条生路,如何?”

男人与女人皆惊骇不已,赤脚走过这两样物件,岂不是脚底板会被扎成窟窿,会被焦炙作炭渣?可回想起文府中残忍血腥的种种,想到若留于此处,说不准终有一日会死无全尸,瘦女人咬牙,道:“你说的是真的么?”

文公子道:“真的,你们能走过去,我便放你们走。”

“你如何保证你所说的皆是真话?”

“我无法保证。”文公子道,“但你们只可选择相信我。因为你们再无第二个选择。”

黄脸男人与瘦女人对视一眼,悄悄儿握了握手。他们咬紧牙关,取了鞋袜,抬腿便向锋利的钉床和烧红的铁板迈去。

小泥巴已然不敢再看,他猛地揪住文公子的前襟,喝骂道:“这便是你说的‘把人的命理把玩于股掌之间’?你要放人便放!这哪里算得文家的神通?不过是你们阴险的胁迫罢了!”

文公子只是神色淡然地与他四目相接,似有所思。良久,他才向小泥巴笑道:“诱惑也好,胁迫也罢,总而言之,他们若想获自由之身,便得对我言听计从,不是么?”

话音方落,一阵凄厉叫声忽而传来,几近撕破他们的耳鼓。

两人转头一看,却见那两尺长钉扎透了男人的脚背,血流如注,女人的脚底则是被粘连于铁板上,生生撕下一层皮肉。

方才还强作镇定的两人此时正惊恐地往回爬。男人痛苦地叫道:“饶命,饶命!”女人扭曲地叫道:“文公子,咱们不逃啦!再也不逃啦!”

这钉床铁板乃酷刑用具,常人要走过,定须无比强大的勇气,可惜常人几乎无这豁出去的勇毅。

文公子看着他们狼狈地、手脚并用地往回爬,血淌了一地,怜悯地笑道:“我不是许诺过了么?你们只消背过身,走出去,从此便能与文家无涉。”

男人叫道:“不,不,咱们走不出去!”女人道:“太痛啦,流了好多血,求您让咱们回来罢!”

小泥巴看得惊心骇胆。可兴许是这光景凄惨得教他闻所未闻,他一时竟似木人一般,动弹不得。

文公子却一挥手,豹衣侍从会意地递上一小片莹亮的天书纸页。文公子忽而伸出手指,放进嘴里狠狠一咬。他咬着手指,鲜血从指腹蜿蜒而下。文公子神色一冷,道。

“你们真是教我失望。区区钉床铁板之刑,只消挺过去,便可再不受拘系,有甚可怕的?”

“那……那不是人能走得过去的……”男人流血甚多,虚弱地道。

“昨夜捉到你俩的时候,你们海誓山盟,说甚哪怕是死,也要从文府中逃走。可一落入咱们手中,便又改口讨饶。真是懦夫!”

男人和女人只是呜呜哀嚎,满面涕泪。

文公子从口里抽出流血的手指,低垂眉眼,在天书纸上写字:“你们不愿受这苦刑,却又想得自由,处处都想占着便宜。心志不坚之人不可铸得神迹,文家留着你们二人也无用处。”

两人一听这话,求饶声大起:“文公子,文少爷!求求您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就放过我们两个小的罢!”

文公子却道:“我会放你们出去。”

男人与女人皆怔住了。

文公子用指上的血在天书上写字,淡漠地道,“我会用天书之力,让你们走过钉床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