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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300)

作者: 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胡周假意疯癫地大叫:“你夺我吃饭的钱,便要请我吃饭!可你这肉难吃得紧,黑心渗水,连野人也不会吃!”

那匪贼吃痛,旋即大为惊怒,叫道:“他娘的,这寻死老儿!你叫胡周是罢!我教阎王爷往生死簿上添你名姓几笔!”

他抄起镰刀,怒不可遏,便向胡周劈去。可就在此时,一道白虹猝然闪过。镰刀忽如冰裂一般纷纷碎落,铁屑散了一地。

北风烈烈,一片肃杀里,匪贼们惊惶地后退。杀气从山房内如剑刺出,仿佛扎透了他们心口。

“胡周?不,他不叫胡周。”

房内的人道,咳嗽了几声,慢慢踱出了房门。山匪们惊愕地睁大了眼,那是个清丽而绝艳的女子,一头墨发散着,苍白的脸上嵌着一对藏着冰棱的眼。看着虽似扶风弱柳,实则是藏锋利剑。

她怀里抱着一只用布条匆匆裹起的小包,仍沾着血,婴孩凄厉的啼哭从其中传来。

山匪们惶然地后退,方分娩完便杀出门来的女人,已不似个女人,更像一只妖鬼。

“你们认错人了,他不是胡周。”

天穿道长冷冷地以纸伞拦在白发婆娑的老者面前。

“是无为观里的——微言道人。”

第十三章 孤舟尚泳海

天穿道长生下了一个婴孩。

那孩子眼睛大而黑,似一对杏仁,鼻子米粒似的小巧,嫩得如豆腐般的脸上嵌着弯弯的嘴巴。模样甚是规整,长大了定会更为出挑,可天穿道长只冷冷地瞧着婴孩,如看一块腐肉,罢了,与胡周说:

“我去将他扔掉。”

胡周大惊:“扔掉?这不妥罢?”

“这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不便任我处置么?”

“掉是掉下来了,可却生了个人的模样,那便不算得是死肉,却是个生人……”胡周笨口拙舌,他心底虽觉不应如此做,可转念一想,这孩儿本就不应出生,那是少司命降下的灾祸,为何要天穿道长平白去消受?

天穿道长却真毫不容情,拿二尺长的负儿衣将那孩童裹了裹,拿装菱角的木盆盛了,丢入卫河里。所幸数九寒冬,木盆被河冰相阻,没飘下山去,胡周忙不迭跑去,将那木盆手忙脚乱地捞上岸来。

奇的是,那婴孩不哭,反而咧着嘴笑,仿佛呱呱坠地的那一声啼哭已然耗尽了他一辈子的难过。胡周没法子,捧着他入山上岩穴里,悄悄拿米水喂着。

乌飞兔走,寒暑往来,天穿道长养好了身子,又拾起上天磴之志。可她这回却一败涂地,那婴孩诞下后,她便觉晕晕沉沉,仿佛有人将筋骨从其身中抽走。于是她竟肩不得扛,手不得执剑了,再回昆仑上天磴已成一个遥远的梦想。

于是许多时候,她便坐于天坛山苍虬的峰顶之上,远眺昆仑。群山漠漠,云霾相遮,仿佛再不见初时之路。

胡周知她虽面上平静无恙,心底却留下深深伤痕,又怕她见了那孩儿会心痛,再行那将婴孩遗弃之举,便偷偷在石穴里养着那小孩儿。宽裕时,他能喂那度岁婴儿些米汤,后来着实穷困了,便将槐叶磨碎,喂给婴孩吃。半年过去,那孩子饿了,也不叫唤,便会在石洞里爬来爬去。能吃的米糊愈来愈少,胡周亦勒着苇带过日子。担忧之情似秤砣,一天挂一块,愈来愈重。

可有一回,他竟发觉那婴孩嘴边挂着些糕渣子。这山上无一店肆,再无旁人,何来的糕饼?他满心疑窦,却在拾整时见到天穿道长的山房小几上留着张油纸,上头放着一小块山楂糕。

胡周悬着的心落下来了。他知天穿道长终究不是个安忍无亲之人。

天坛山云海浩荡,峰色空濛,日子一天天消磨过去,天穿道长和胡周心照不宣,悄悄养着那石穴里的婴孩。那孩子渐能站稳了,胡周看得满心欢喜,如见一株在他培育下抽芽的小苗。

然而,不幸却悄然而至。

一天夜里,天坛山被夜幕披裹,漆黑无光。两人正在堂屋里吃饭,忽听得远方传来几声细细的啼哭声,似是自幼童口里发出来的。

胡周心里一紧,当即想起那被他藏在岩穴里的小孩儿。

天穿道长面上平风静浪,问道:“甚么声音?”

胡周与她四目相接,强笑道:“兴许是水鬼的叫声。”

“水鬼是这般叫的么?”

“是,传闻它们叫声似婴孩。”胡周站起身来,讪笑道,“你若不信,我出去瞧瞧看。”

他心想,兴许是那石洞里的幼儿肚饿难耐,急得哭了罢。他走出堂屋门,只见四野黑魆魆,如扯起黑布帐幔,行了几步,他又忽觉不对,那孩童从来是不哭的,哪儿会发出这等凄厉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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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惊疑间,那漆黑的林间却掠过一缕萤火似的幽光。林叶分拨,放出窸窸窣窣的胆寒声响。

胡周大骇。

那啼哭声近了,不是发自婴儿口里,却真是一只如炭条一般的水鬼!

水鬼头生牛角,似顶着一柄锋利镰刀,喙尖如钉,面目狰狞。更教胡周胆震的是,那水鬼手中提一襁緥带,那带里正裹着那小孩儿。一股尖锐的恐惧之情陡然戳向喉口,胡周大喝道:

“放下他!”

那水鬼足步轻捷,转眼便在枝杈间飞速跃动,似撷蜜蜂子。胡周咬牙爬上树干,身躯却苍老无力,直往下坠。正于此时,一道白虹突而剪破夜幕,一剑猝然而至!

那剑似离弦弓矢,一下便斩落襁保布,可那水鬼却伸手一捞,把婴孩牢牢挟在腋窝下。天穿道长一袭白衣,如狂岚怒涛般从胡周身后掠来,手中纸伞化作一剑,直攻水鬼。

只可惜她如今神散炁失,堪堪使得一剑,且那剑薄如纱片,裂痕遍布。天穿道长脚步突而一滞,猛然捂上心口。那神剑亦似折翼之鸟,急转直下,血随着咳嗽声溅出,在地上绽出妖冶的红。胡周见了此景,心中焦急愈甚,方想扭头向天穿道长冲来,却听得她斩钉截铁地喝道:

“别过来,先将我那孩儿救下!”

胡周心中五味杂陈,原来她一直知晓自己擅救那婴孩之事。

可再一扭头,却只见夜色幽黑,那水鬼忽如轻烟般消散不见。胡周心急如焚,快跑几步,缧藤森森,空林飒飒,哪儿还有水鬼和那孩子的踪影?

约莫奔走了半个时辰,胡周气喘吁吁地跑回原处,对天穿道长道,““不……不见了,你那孩儿……被水鬼掳走了!”

他这般一说,竟见缺月黯辉之下,天穿道长捂口抬头,眼里染上了异样的光彩。

他知道,那是绝望之色。

只是他不曾知晓,这种神色竟也会在修习生神断情道之人脸上见到,那便似是铁树开了花,磐石中生出芽。天穿道长喃喃低语,“……不见了?”

胡周汗流浃背,上气不接下气,“是,是。可约莫是未跑远的,我如今从卫河一寸寸地寻下去,若还寻不着,待天明了些,我便翻遍天坛山地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