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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29)

作者: 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他们二人走在松径上,四周树色青郁,碧草萋萋。易情笑道:“道人若想得知,易情定会倾囊以告。”说着,他便踏下青石板,拣起枯枝,在一旁的泥地上比划。

“道人可知修道果同铸神迹的区别?”

微言道人摸了摸脑袋,冥思苦想了半晌,最终还是沮丧地嘟囔道,“老夫…唉,在这山中深居简出,着实不大明白呐。”

易情在泥地上画了一条曲折长线,“升天有许多途径,最寻常的一种便是修道。而修道人又分许多派别,有服食炼丹,以柏实、菖蒲等物坚固自身的,亦有健体强身、调四体气理,积德行善、忠孝为本的。”

“《太上感应篇》道,‘欲求天仙者,当立一千三百善;欲求地仙者,当立三百善。’若不为他人立善,也需立己身善。”易情扭头问道,“道人,您觉得立善之人最需耗费的是何物?”

胖老头儿抚着层叠的下巴,若有所思道,“约莫是诚心罢?咱们这些修道之人,为了能心宜气静,成日里睡冰石床,喝西北风,守贫刻苦得很,寻常人定捱不过十天!”

“这话说得对,却也不完全对。”易情笑道,“答案是…光阴。”

“光阴?”

易情拿手中枯枝敲了敲方才在泥地上画出来的长线。“凡修道者,不论使上多少法子,要结成道果,少则百年,多者逾万年。若是寻常人,百年便会寿元终尽。要在大限终至之前修得善果,着实可称为登天之难。”

微言道人听了,不住点头。

“可铸神迹却不同。”易情在地上又画了道陡峭的短线,道,“只要一朝铸得,便有升天之机。既有耗费百年、几十年之人得上天磴,甚而有一宿便铸成神迹的人。”

“甚么叫神迹?”微言道人像个求教的徒弟般虔心发问。

“意即寻常人不可达的伟业。禹息土填洪,羿箭毙十日,移山填海,绝地天通,即为神迹。”

微言道人悚然,浑身战栗,叫道:“这…这……寻常人怎可能做到!”

易情两手支着枯枝,眉飞眼笑,“正是因为寻常人做不到,才叫神迹,不是么?”

胖老头儿哑然。的确,若是铸神迹是件稀松平常之事的话,又怎能将其与步上万年道途相提并论?

“可…可老夫心里又生出了些疑问。”微言道人急忙道,“咱们修道之人,若是修到了临证真成仙之时,大多有覆海倾山之能,那不也算得神迹么?”

“不大一样。”易情淡声道,“认定神迹的不是天廷,而是凡世。只有福泽众生、天底下的人皆喻晓其功绩者,才能算得‘铸成神迹之人’。只有流传开来的异话才能算得传说,人心归向之人才算得英雄。”

换言之,便是要做得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才算得铸下神迹,得有天仙相迎。微言道人忽如醍醐灌顶,他想起朝歌里卯足了劲儿修宏丽塔阁的势家,有人拔足迈向杳无人烟的荒野,有人宣称要炼出能使天下人长生久视的丹丸……原来修士们近来对功名的角逐与趋之若鹜,皆是为了升入天宫。

易情拿枯枝点着泥地,唉声叹气道,“唉,本来正儿八经地走道途直至升天成仙,确也是件神迹。可近来势家盯上了铸神迹这条短径,总想着造出惊天之举,好得步金光大道。天下修士人人急功近利,成日钻营如何创得神迹,岂不是南辕北辙?”

微言道人抚着白须,咧嘴嘿嘿道:“别说啦,非但是方入道门的小修士,连老夫也十分心动呐。喂,易情,依你小子看,老夫要创得甚么神迹,才能得天上神仙的青眼?”

白袍少年笑道:“若是道人,可以试试将天底下的零嘴儿偷吃光,说不准太上帝在天顶上看得快活高兴,能封您一个食神的位子。”

胖老头儿朝他啐了几口,伸手去扭他面颊。“哼,净说瞎话!”

“这倒不算得瞎话。入了天廷后,还得看太上帝心意,瞧他封您做甚么官。若是他瞧您不顺眼,还会把您一脚踢下来咧!”

易情闪身避过,又垂头望着泥地上的划痕,嘴角噙笑,似在沉湎于过往。微言道人忽而微怔,文易情似是已与升天前的那个顽童大相径庭,身上多了几分沉实之气,变得犹如慈悲俯瞰众生的神明。

刹那间,微言道人心底里又忽而生出些微疑惑,寒意有如藤蔓攀上脊梁,一个念头油然而生:

既然神迹需昭显于世人,让万民震动伏拜。

——为何他们都不曾知晓文易情铸下过何等神迹?

第十九章 血雨应无涯

微言道人还欲开口再问,却又抿紧了嘴巴。

他瞧易情这副总漫不经心的闲散模样,怕是问到在天廷的事时,这小子又会打着哈哈蒙混过去。易情似是不愿说他十年前在离开无为观后究竟做了何事,才得升天顶。

胖老头儿想了想,忽地伸手用拂尘点了点易情颈中的铁链。

“喂,易小子,老夫还有一事想问你。”

易情眨巴着眼:“道人请讲。凡是不涉禁制的,弟子定会尽数相告。”

“老夫认得你颈上的缚魔链是天廷灵鬼官所造,传闻能断绝一切术法。”微言道人狐疑地打量着他,“可你为何还能用那叫‘形诸笔墨’的宝术?”

这小子非但能用宝术,且还使得顺遂之极。微言道人简直已经开始疑心灵鬼官都在造些伪劣之物,还在追寻罪徒时看走了眼,顺手给这厮拴上了铁链。

白袍少年听罢,忽将颈中铁链一扯,往微言道人腕上捆去。

微言道人初时还对他举动颇为惊奇,可铁链上身的一刻,他忽觉身躯沉沉欲坠,犹如巨岳轰然压落。一时间,他气短力竭,连手指都难以轻颤。与此同时,身中灵气止遏,枯竭焦渴。

这是缚魔链的力量!

年迈的道人一惊,这铁链仅是触及肌肤便有如此强横的封禁之力,定是天廷所铸无疑。微言道人喘着粗气望向易情,疑窦更深,这小子明明被铁链锁着,可为何能使起宝术来易如反掌?

见他喉头滚动,似是有话要说,易情嘻嘻一笑,收回铁链,“道人请看,这缚魔链货真价实。”

“既然如此,那为何…”

易情恬不知耻地插手,“因为我厉害!”

微言道人无言以对。

白袍少年仍在得意洋洋地吹嘘:“我可是天廷里最厉害的神仙,虽说缚魔链确实封了我的宝术大半,可要写画些小玩意儿还是成的。”

“哼,你就吹罢!”微言道人笑嗔道,伸拂尘柄去敲他脑袋,却不知觉间将方才的发问抛诸脑后,“你是个甚么德性,老夫能不清楚?你个猴娃,才上天廷十年,便能称霸天宫?何况,你既然得在那儿做大王,还回来作甚!”

易情捂着脑袋道:“这不是对您甚是想念,就大老远地奔回来了么?无为观建观时择的是山拗高处,是块福地,我就知道这儿总有一日能兴旺发达,天廷都抵不上这里的纷靡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