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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282)

作者: 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

天坛山下暗流涌动。

自那自称天穿道长的少女横空出世后,豫州便似乱了套。在此之前,升天道途皆被世家把持,若无纹银,寻常人都无法入道门。可那女孩儿的出现却似在昭告世人:不必习势家之道亦可傲然立世!

天穿道长虽挂文家客卿之名,却似与其早已划清界限。文家不扰她的日子,她也不助文家行事。故而各势家也不怕动了她文家便会动怒,于是便派出眼线紧盯着天坛山脚,天罡二十九法隔垣洞见符贴了一路,守株待兔,只等着她再度下山。

天穿道长下山采买符纸的日子到了。

这一日,黎阳镇里演起角抵戏,街市里比肩接踵,好不热闹。百十个人头凑在一块儿,目不转睛地看耍艺人找鼎,喝彩连天。一个老人却对这闹戏看也不看,慢腾腾地从人群里行出。他裹巾布衣,一身补丁,两只露在外面的手粗糙如老树,沾满干硬泥点,看着似一个庄稼汉子。

这老人正是玉都魔僧。

他用巾帽裹起了头上戒疤,腰中甘瓠盛满人血。他也不提锡杖,却时不时动着鹰爪似的两手,指节咔咔作响。他心中盘算,待见得天穿道长出现,他便寻个机会上前,用手爪掐断其咽喉。

老僧自南阳动身之前,阴家私臣曾予他一卷天穿道长的画像,叮嘱他要杀的人生的是何等相貌,但魔僧将那画像弃于一旁,并未翻看。

因为他有自信。

他便如一只豺狗,能轻易嗅出人群中的血气。他相信在看到天穿道长的第一眼时,他便能精准无疑地识出。

魔僧知道南阳阴氏来寻他的原因,因为他外表便似一个干巴巴的小老头儿,行路颤颤巍巍,任谁都会心生怜意。那天穿道长见了他,只怕也会怜上心头。

走了几步,老僧忽而停住了,他望见围观寻幢的人群里钻出一个小童,戴一虎头帽,两只眼生满白翳,正支着根竹杖慢慢走着。

魔僧见了那小童,心里念起阴家私臣说的那话:“……是个年纪尚轻的小孩儿,细皮嫩肉……”

于是老僧当即心中大喜,暗道:“天穿道长,老衲寻到你了!”

——

灵宝童子乘着小舟,一路泊至黎阳。

他接了汝南赵家的请托,要来天坛山下杀天穿道长。他知道为何汝南赵家寻上了他,因为他外表便似一个盲眼小童,行路一步三跤,任谁都会心生怜意。那天穿道长见了他,只怕也会怜上心头。

灵宝童子目不可视,故而不知那天穿道长模样。但他信誓旦旦地对当日前来拜谒的赵家人道:“叔叔,你别忧心,我耳力极好,可辨人足音。习剑道之人脚步轻盈,吐息均匀绵长。倘那人行至我面前,我定能认出。”

此时他入了黎阳街市,只觉耳旁沸水似的大响,那呼呼吐火声、讲史的唾沫星子飞溅声、胡琴声儿,糨糊似的混在一起,流入耳中,教他天旋地转。好不容易出得人群,灵宝童子脸色惨白,敲着拐棍往前走,此时却听得一道足音入耳。一刹间,那足音便如天籁之音,听得灵宝童子惊喜欲狂。

那脚步声颤颤巍巍,却听得出其主身姿如飞燕舞鹤,轻捷无比。那足音的主人似是个老头儿,时不时颤咳两声,格外引人哀怜。

灵宝童子记起汝南赵家人与他说的那些话:“天穿道长年纪大抵比您大些……”

年纪大些,定是位老者。灵宝童子当即心中大喜,暗道:“天穿道长,我寻到你了!”

列肆之间,玉都魔僧与灵宝童子相对而立。

远处飞来艺人演艳段之声,似是台上正演到一处滑稽之事,引得台下之人笑得前仰后合。

玉都魔僧向着童子趔趄而行,一面走,一面思忖:“听阴家所说,这天穿道长剑法甚好,我需先教他放下戒心,方才可断其咽喉。”

灵宝童子向着魔僧跌撞走去,一边走,一边想道:“这天穿道长爷爷兴许会看着我年纪小,对我掉以轻心。”

走了几步,一老一小打了个撞面,一刹间,两人动作如疾霆快电,往地上滑卧!

玉都魔僧仰面一滑,装作跌倒在地,同时颤声叫唤:“哎唷唷,老衲跌了跤,起不了身啦!”

灵宝童子亦扑身一倒,鼻头一皱,泪落潸潸:“老爷爷,救命!我撞折膝头了!”

两人往地上一倒,皆喜孜孜地等对方扶自己起身,再乘机下手。可倒了半日,皆不见搀扶,于是抬头望去,皆傻了眼。只见自己与对方便如两条盐糁死鱼,直挺挺地摆列于地。

一旁的行客见他俩行迹古怪,掩口纷纷退去,嘀咕道:“癫人!”

见装不下去,玉都魔僧索性不再掩饰,桀桀冷笑道:“……天穿道长?”

灵宝童子听了,以为魔僧是在自报名号,亦嘿嘿一笑,道:“爷爷,我不报名儿,直接取你性命!”

刹那间,两人鲤鱼打挺,自地上跃起。魔僧十指成爪,横刮长风。灵宝童子手拈竹叶,如雨散出!

半日后,黎阳廛肆里添了两具尸首。

集市里挤满了围观的人,有不少妇人望着那两具尸体,拿绢子不住抹泪。流言像长了翅膀,在人群里飞来飞去:

“唉,残忍呐,是谁杀了这一老一幼,教他们陈尸于光天化日之下?”

“不知,但听闻他俩死前口里还大喊着甚么‘天穿……道长’……”

“天穿道长?那不是左近天坛山上无为观的观主么?修道之人,岂可任意杀伤?”有人道,“说来,近来山下贴满缉拿令,世家似是疯也似的要寻他,可捉了两月,也不见人影。若这一对老小乃他杀伤,那可真是惨无人理了。”

又有人问道,“这般遭世家讨嫌,约莫是偷学了哪个望族的道法罢,不知那天穿道长修的究竟是何道?”

这问题问了一圈儿,皆无人能答。

一个白衫少女在人群中驻足,神色冷淡如雪。听见这问题后,她说:

“天穿道长?她修的是无情道。”

少女旋即转身离去,不望地上的尸首一眼。

第三章 孤舟尚泳海

天穿道长修的确是无情道。

早些年间,她杀入商都文庙,前院里无人值守,一伙儿道士鬼鬼祟祟地聚在廊房前,围着一个道姑胡乱着手。那道姑香肩半露,情迷意乱,对那一群黄帔道士喊“好哥哥”长、“好哥哥”短的。道士们欲念大起,解了系带,扒了下袴,正欲行人事,却忽见一白衫少女踏过户限,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慌忙提起裤子。

那少女曲眉丰颊,明眸似水,颜若蔷薇,比起那道姑,可真当判若云泥。道士们瞧得眼直,却听得她清清冷冷地开口:

“我来打劫。将你们庙里最厉害的道经、心法拿出来。还要一碗饭。”

道士们听得瞠目结舌,他们不曾见过这般美若天仙的劫匪。有人讪讪地开口:“姑娘,你是不是……行错了地儿?”

话音方落,却听得一声巨响。鹤纹雀替、梁枋咯嚓作响,簌簌坠落,仔细一瞧,一道巨大剑痕不知何时已然横亘梁柱、插角。雪色剑光在那少女周身流荡,如一只扑翅白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