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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281)

作者: 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阴氏长老微笑着介绍道:“这是赤日之精,三足金乌。曾被羿箭所射,落入凡间,所幸阴氏将其拾回了府中,好生照养。”

众长老对那乌鸦左瞧右看,皆看不出有甚么过人之处,有人道:“这乌鸦黑得和煤球似的,真能讨女子欢心么?”

“自是能的。”阴氏长老道,“别瞧它其貌不扬,实则口舌伶俐得紧。”

他拍拍鸟笼,那三足乌竟开始谄媚地唱起曲子戏来,抑扬顿挫,婉转动听,只听它唱《跃鲤记》里的一折:“这口恶气实难忍,不报此仇不甘心——”

后来又叫起口彩来,“河山同寿!松柏长青!各位爷爷们若肯予小的一点吃食,那往后便是会福泰安康……”见着了老妇,便也甜蜜地叫,“沉鱼落鸦,闭月羞花!”

那乌鸦一边叫,一边挪着三只小爪,给众长老们勤恳地磕头。老者们见了此物,满心欢喜,道:“这煤球虽生得不中看,话倒中听。”

于是,三足乌被抛落在了天坛山下。

为让那自称天穿道长的少女更生怜意,这乌鸦被饿得瘦骨嶙峋,三只小脚被用细绳捆着。三足乌饿得呱呱乱叫,叫声果真引来了少女。女孩只着单衣,墨发如瀑,睡眼惺忪,手中拎一只水桶。

“仙子,救命,救命!”三足乌见了她,奴颜媚骨地大叫。

少女蹙着眉转向它,问,“你是甚么东西?”

三足乌道:“小的是日中踆乌,不慎跌落入凡尘来,饿了三天三夜,已不成鸟形啦,求仙子垂怜,予小的一点食水可否?”

它说这话时,扑眨着翠绿的双眼,颈子缩在绒毛里,楚楚可怜。

少女点头,“好。”

埋伏在山径红檵花丛里的方士们大喜,少女有所不知,那鸟儿喙里藏有毒针,待她将水舀来,水瓢递到其嘴下的一刻,三足乌会奋起而击。

可少女却径直走过来,拎起了三足乌的爪子,又转身往山林中行去。

过了半个时辰,方士们埋伏得心焦,无为观前保不准有符箓,若贸然闯进,兴许会被那少女发觉。有人问:“那黑鸟儿得手了么?”

“不……不知。”

方士们在身上胡乱翻摸,总算掏得一枚千里镜出来。有道士攀到树梢,把着镜筒往远处一望,当即大骇:

“不好了!”

“怎的了?”

那方士脸色煞白:“三足乌被那妖女剥了毛,架火上烤去了!”

第二章 孤舟尚泳海

南阳,观峰台。

天际似藏着一只熔铁炉,将漫天云海染得血红。几株梨树欹斜着栽在遮山庙里,夕晖里,落花像血点,三三两两地漫上天王殿阶。一身着三衣、却头顶鞮瞀的老僧正坐于殿门槛上吃酒。

老僧吃一口酒,仍嫌不烈,他提起一旁的智杖,只见那锡杖头悬着一串带血头颅,宛如累累葡萄。他将人血洒入酒杯中,咂了一口,皱脸旋即舒开。

“好酒,好酒!”老僧叹道,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人之精血,真是可抵玉液金波呐。”

这老僧是名震天下的玉都魔僧,行踪不定。传闻道,他于经箓之道颇有深究,可驭使百鬼,却喜怒无常,平日里会寻行路人来译经。若是译错了一字,他便取一枚头颅,吮髓吸血,残暴非常。

如今他正在殿前就着人血吃酒,石灯笼后却先悄无声息地闪出一人,道:

“法师所说不对,人之精血虽如壶觞,却远算不得玉液金波。只有真正有道行之人,血才会稀贵浓烈,滑爽不腻。”

老僧眯着眼抬起头,饶有兴味地道:“噢?你是何人,敢闯本乞士的庭门?”

那人从阴影里走出来,是个着青布衣的中年汉子。他恭恭谨谨地跪地,道:“在下南阳阴氏私臣,来请法师出山。”

老僧提起锡杖,敲了敲地,喉咙骨碌碌地响,像有无数沸水里的水泡破裂。“不请自来,不怕老乞士我夺了你性命?”

“小的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既有拿俸的胆,何有惧死之心?”那私臣磕头道,“阴家愿奉黄金五十镒,请法师出山,去除一人。”

夕阳将魔僧的影子拉得极长,像一根黑暗里探出的獠牙。

“来求老衲的人不计其数,可老衲并非脸软心慈之人。”老僧叹息,“我只有一个条件,一个问题。”

“法师请讲。”

“你们要老衲除的那人,血够美味么?”

夕阳里,魔僧桀桀发笑。

青衣男子再度叩首:“自然,自然,那人是文家的客卿,名唤天穿道长,颇谙熟剑道。虽说如此,是个年纪尚轻的小孩儿,细皮嫩肉,血想必也不差。”

说罢,便又从怀里取出一封图纸,展开来给老僧看:“法师请看,阴家已仔细察过她下山的日子,算得她七日后将至黎阳镇买符纸。法师若能除她,除却方才应承的子儿外,那小毛毛亦可交由您处置,扒皮吃肉皆可。”

“老衲曾与阴家上代家主有来往,他送来的娃娃,滋味皆上乘。”

魔僧满意地点头。

“这差事,老衲应了。”

——

清商河畔。

月光像霜花,落满了草叶。一湖烟水里,小舟浮沉。船头坐了个幼弱童子,留着偏顶发,正在垂钓。

说是垂钓,可却只见他手中握一无麻线的竹竿,另一手里拈着一把竹叶,鱼影闪动,他的指尖亦微动。但听得“扑扑”两声响,竹叶如箭入水,红丝似的血迹与翻白肚的鳅鱼浮上水来。那鳅鱼性狡,常藏于泥中,而那小童竟能探得其方位,足见其耳目之强。

可仔细一瞧,那童子双眼却如蒙白翳,竟是个盲人。方才他捕鱼不凭双眼,竟是只凭两耳听声辨位。

流水涓涓,舟身忽而一晃。不知觉间,竟有一人跃上舢板,屈膝跪落。

“冒昧前来,望灵宝童子莫见怪。在下乃汝南赵家人,求您出马攘奸除害,助我等一臂之力。事成之后,定有重酬。”来人是个着葛布衫的青年,正恭敬地向那童子叩拜。

那童子转过脸来,稚声稚气地道:“叔叔,你是来寻我杀坏人的,是么?”

那人一愣,赶忙点头道:“是。”

“为甚么想到要来寻我?”

“因为您是清商最为才气横溢之人,未至总角之年,便能结成灵文,降仙于天下。且身手不凡,曾大溃响马。”

童子道:“我年纪小,也不知你方才说的这些话是甚么意思,约莫是在夸我厉害?我近来缺些零嘴儿,你替我买来,我便去帮你杀人。”

那葛衣青年忙不迭叩首:“多谢灵宝童子大人应承!”

童子又问:“对了,你要我杀的那坏人,姓甚名甚?”

“名唤‘天穿道长’,年纪大抵比您大些。她多行不义,恶贯满盈,引得豫州上下黔首叫苦不迭。”

“那便是个十足的坏人了。”盲眼童子咧嘴而笑,露出小小的虎牙。

“听起来有点儿费事,叔叔,我的报酬里要加一串糖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