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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266)

作者: 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天兵们面露喜色,接连飞越八重天,祝阴神色疲敝,火焰在肌肤上燃烧,将瓷白的皮肉烧得焦黑。这红衣少年已近油尽灯枯之相!他们喜孜孜地想。

只是在下一刻,莫大的震恐之情覆压心头。众天兵望见祝阴缓缓伸手,指尖上燃起一点明焰。

这焰光微弱却滚烫,教人无由地恐惧拜服。

“方才在中天时,祝某尚未尽全力。”祝阴说,“如今只差毫厘便可入九重天,祝某也不得不全力以赴了——”

他再一次轻吟:“……张炬烛天。”

红衣少年的声音很轻,如蝶翼扑张时带起的一抹轻微流风,然而火焰却倏时狂烈而起。俄顷炎炎燎原,似天穹中有千个暑日同悬。沈天之上,金莲被悉数吞没,像开了漫海的朱槿。

身躯、神识滚热无比,如在沸水里翻煮。与在天书中温凉的火焰不同,那是能将一切焚作灰烬的烈火。

三舰船与海鳅船顷刻间灰飞烟灭,天兵们惊叫着跌入海中,却旋即蹙眉切齿。海水烫如铁浆,蒸汽袅袅而上。龙驹也不禁青筋暴起,战栗不已,在他背上,戈铁尽皆熔化。

一刹间,沈天之海被蒸发殆尽。

那辽阔无疆的海面顷刻间化作枯裂焦土。金莲化为灰烬,堆垒成山。热风裹挟着灰土,在空中凝成了一道阶梯。

祝阴踩着灰阶,缓步而上。天兵们高昂头颅,望向祝阴,如瞻仰日光。

如今已无人再可阻拦他。天书之外的魂心流入了书内,他已成为真正的烛龙。

“烛……阴!”龙驹翻跌在地,肌肤皲裂,咬紧牙关道。他猛然惊觉,在此龙之前,其余龙种皆卑弱如蝼蚁。

祝阴顺着灰阶缓步而行,他在向上走去。不知何时,沈天的穹顶已然洞开,远山紫的天幕里飘下一枚九灵花瓣。

先是一枚,继而是两枚、三枚,眼前豁然开朗,漫空鲜花如雨。祝阴行进雪云霞光之中,但见琼楼玉宇,金阶玉道,一派光明堂皇。凤翱肃肃,邃殿沉沉,又显萧杀之气。

阊阖紧闭。放眼望去,金甲神人树起透甲枪,杀气盈天。

祝阴独自步上九重天,他一袭红衣,如杀阵中的一滴鲜明血点。

“烛阴,你不加通禀,擅闯天门,加之与凡世龙种勾结,意欲反逆天廷,死罪难逃!”雷部元帅狮盔方甲,威势赫赫,手握长矟,高声喝喊,“若你束手就擒,咱们还可宽留你几日!”

祝阴却置若罔闻,只是信步而行。金甲神人们竟心存退意,微微分开一道。

落英缤纷间,红衣少年朗声发问:

“神君大人在何处?”

金甲神人们面面相觑,雷部元帅见他对自己的言语无动于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遂喝问道:“重霄之上,皆为神明。你寻的又是哪位神君?”

“哪位神君?你问祝某这问题?这九重天上除他之外,还有何人可任神明?”祝阴答道,“祝某要寻的是文昌宫第四星神君,大司命。”

雷部元帅听得心头火恼,又困惑不已,抖须粗喝道:“真是粗鄙之言!大司命?他早贬下阳间,至今已逾万年,你要寻他,落地上寻去!”

祝阴摇头:“祝某已用流风探过,阳世之中,并无神君大人踪迹。”他又抬首望向膀大腰圆的雷部元帅,“可方才祝某又听得,你们将神君大人囚于天牢中,究竟谁对谁错?”

“老夫才不屑答你的话,”雷部元帅不愿同他多逞口舌,抄起长矟,矛尖猛指祝阴,“你若有疑,寻太上帝问去罢!”

“不错,”祝阴点头,脸上抹开一道狞笑,“祝某正是要去拿太上帝问话!”

——

悬圃宫中,云气浮冉,五色交辉。

太上帝一身金盘龙袍,玉带玄靴,正驻足于建木之前凝思,神色肃穆。

红漆宫门忽而大敞,热风滚滚而入。太上帝缓缓转头,却见一人影蹴花而来。火苗星星点点,绕于其身。那人气定神闲,正是祝阴。

而在他身后,宫门悄然掩起。太上帝自门隙间望见了倒伏于地的天兵天将。从玉阶一路铺下去,像一道绵长的河流。悬圃宫外静若坟茔,喊杀声湮没于炽热的风里。

“神君大人在何处?”祝阴沉静地发问,“他们要祝某来问您,于是祝某便来了。”

太上帝立在树荫里。他的身躯高大如岩,瞽目如蒙白翳,予人一种无由的压迫之感。

“烛阴……你是烛阴罢?你追随的那位神君,是大司命么?”

祝阴点头。

“他不在天廷。”太上帝道。

祝阴的金眸颤了一颤,“那他在何处?”

“碧落黄泉,皆无他影踪。”太上帝说,“不过,这仅是朕的一面之词,全凭你信或不信。”

祝阴捏着拳,垂下了头,他的影子在颤抖。

太上帝又问:“为何要寻他?”

祝阴沉默片刻,道:“因为神君大人不见踪影,所以祝某心下不安,非寻见他不可。”

太上帝道:“你既是信奉他之人,自也知晓不可违忤神明之意的道理。若他不愿见你,你也要去寻他么?”

这话似给祝阴当头浇了一盆冷水,那剑拔弩张之气登时消散,他无力地摇头,“若神君大人不愿见祝某,那祝某便远望着他……”

悬圃宫中坠叶纷纷,火烟飘荡。太上帝沉言不语。

一片寂静里,祝阴猛然抬头,道:“太上帝,您说这些话,是想惑祝某心智?祝某才不会上当!天廷已蒙骗过神君大人多少回,你以为祝某不晓得?你们究竟是将神君大人藏在了何方?您若不愿吐露实情,那祝某便只得动粗了!”

“你争不过朕的。”太上帝缓缓摇头。

刹那间,杀气如刀。

“为何?”祝阴冷笑,“祝某距您仅数步之遥,您真不怕祝某当即篡位夺权?”

太上帝将手抬至胸前。他在画宝术的符文,他的胸膛里跳动着一枚魂心。那魂心宛若一星火光,摇摇曳曳,又仿佛孤悬于天的一柄明烛。

见到那魂心,祝阴忽而震恐。那摇摇欲坠感自脚底升起,教他只觉如天崩地裂。

“大司命是个骗子,他欺瞒了你许多事,可你却不曾察觉,真是可悲呐。”太上帝道,“你问朕为何不怕你出手?”

“因为你是赝品。朕才是——真正的烛龙。”

第四十六章 寒暑移此心

“胡说八道!”

祝阴怒喝道。

然而他却似听见了心碎之声。疑窦的种子一旦种下,便终有一日会生根发芽。回想起在紫金山的年岁,他曾困惑于神君为何会正恰在山道拾到他,又为何会时常以悲哀之色凝望着自己。那时的他尚且懵懂,不知答案,如今却觉得隐隐有了回答。

神君应是早已与他相识了。不,若太上帝所言不虚,在更久远的时候,与神君相识的究竟是烛龙,还是他自己?

祝阴脚步趔趄,身形不稳。燎原烈焰将悬圃宫染得鲜红,太上帝立于建木之下,如立血池中。他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