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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246)

作者: 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话音方落,神君被猛然一掀,脊背朝天。炽热挤进两腿中,神君浑身一颤,他似被铜钉扎于板上的蛱蝶。

他忽而想起蛇那凶物分叉,不仅一条。而如今另一道凶物犹如利刃,将长驱直入,将他分作两半。

祝阴伏下身,亲吻他的后颈,话里带着浅浅的笑意。

“您不满意这根,便换另一根。”

“神君大人,这回合了您的意么?”

——

晨风清寒,天皓如雪。当灵谷禅寺中钟撞了一百零八响时,神君拖着发热的身子,抱着换下的亵裤,慢吞吞地来到蜿蜒溪流边。

他掬起水,扑洗发红的眼角。旋即除净衣物,缓缓入溪。吻痕像梅花,缀满周身,腻湿的清液淌至膝弯,他咬牙切齿:祝阴那浑球,真是狼心狗肺!

那牛舌头似的生刺玩意儿虽没进去,却蹭得他腿内发红,一触便刺痛。祝阴那厮算是有贼心没贼胆,到底是没真夺他清白。神君气急败坏地抖了抖袖衫,浸在水里搓洗,却听得一阵铃铛似的脆响。

神君怔住了,将手探入袖袋里一摸。

他在袋里摸出了一只马蹄金锭。

神君的神色忽而舒缓下来,嘴角弯起。

“我不管了。”他忽而自言自语,“他爱入我,那便入了去罢!”

祝阴夜里时而欺侮神君,白日里也不闲着,靠宝术杀遍作恶妖魔。

他顶飘风摇雨,赴往临川,杀长啸刀劳鬼。他于荆襄斩白面妇,手中持墨迹流溢的降妖剑,剑刃上鲜血长沥。水鬼浮于泥涂,长鬼行于街市,皆被祝阴一一除尽。他身披血雨,提剑而行,妖魔嗅其气息,皆惊恐地退避三舍。

鬼怪们向他叫嚣:“你也是妖鬼,可为何会对血胞下手?”

祝阴神色不变,冷酷之极地斩下其头颅:“除却轻慢、蔑意,妖曾予过我何物?祝某只愿为神君齑躬碎骨,神君大人吩咐祝某除害兴利,我便依其话照做,不过如此罢了。”

“那神君大人是何人?他说甚么,你便真照办?你这向神灵与凡人摇尾乞怜的走狗!”妖怪们痛骂。

谁知祝阴一听此话,当即冲冠发怒。降妖剑如星光纵横,立刻将众妖劈落黄泉。

“甚么走狗?”祝阴赫然而怒,“祝某明明是他的百依百顺的小蛇!”

润州闹鱼首人害时,传闻有一红衣人影踏风而来,与妖异搏斗,将其驱入海中。南海现一山岳巨物,光亮如旭日初升。红衣修士自天而降,护海商通行。

祝阴。这个名字一时间忽如春雨般遍洒地舆。被其救助过的人称他是天坛山无为观的弟子,折服于其可呼风唤雨的宝术,对其虔心拜伏。一时间,红衣修士的画帖贴满书肆,其乘风踏云的英姿被雕作石刻,立满古刹。祝阴名扬四海,修道之人皆将其视作榜样。

祝阴踩着浪尖儿,涵洞里的叫化子欣喜地朝他招手;他走过河房,彩绘楼船里的脂粉花娘挤在阑干上朝他抛笑靥。祝阴忽而发觉,凡人再不用嫌恶的目光望着自己,他明明是卑贱妖鬼,如今却被他们奉若神明。

夜里回紫金山时,祝阴坐在草堂中,看水样的月色透过虚牅,浸透神君周身。神君埋头在天书上写字,他便在身后喃喃道:

“神君大人,如今山下的凡人都不怕我啦。”

“是么?”神君搁笔,祝阴望见他脸上浮现出浅淡的笑意,像一层薄雾。

“我替他们驱走凶鬼,他们便高兴得不得了,凡人真是愚笨,只消给些蝇头小利,便乐得开怀。殊不知我讨厌极了他们,连驱鬼一事也不过是遵您心意……”祝阴说,却见神君忽而神情悒悒,“您的心愿是扶助凡人么?”

“是,这是我的心愿。”月光映亮空里的浮埃,细细的埃尘像星子般在神君身边盘桓。神君说,笑容有一丝悲伤。“但这也是……你的心愿。”

素白的月色里,他们宁静地对望。明明不过咫尺,祝阴却忽觉他们之间似隔千里之遥。

他忽而觉得困惑。为甚么呢?他时而觉得他与神君之间似有天堑相隔,不管如何唇齿相戏、肌肤相亲,那疏离感依然留存。

他也曾问过神君此事,谁知神君面红耳赤,火冒三丈地叫道,“我不过养了一条蛇,谁知那蛇竟变作了个放僻淫佚的玩意儿,你还想教我同你从此喜结良缘,洞房花烛了是罢?做你的美梦去罢!”

祝阴却只是微笑:“蛇性善淫,祝某生性如此,只得求神君大人矫偏一二了。”

可好景不长。约莫过了数月,祝阴便忽觉噬人妖鬼如泉涌而出。

阴气愈来愈重,地流黄泽,毒瘴遍野,蜇虫四走。接踵而来的便是倾盆骤雨,霪雨弥月,洪水汹汹而来。祝阴虽有下雨的本事,却无停雨的能耐,只得用烈风护住青瓦小院,即便如此,院中的椅凳、杯儿、盆儿都被冲去了些,神君从水里捞回时都已覆满了泥。

遭此灾厄,粱稻皆被泡烂,山下黎民颗粒无收。障堤溃决,尸首敝川,水淹至了檐底。瘟疫、饥荒联翩而至,草根、树皮、莲叶被磨作了粉,当了饥民饭食。四下里被冲得净荡荡的,着实没法子,乡民们把饿死的小娃娃斩裂,吃起了人肉。

自洪灾发生之后,神君便闭门不出。

祝阴乘风而行,到千里之外去寻粮,却知海岱方历一场夏旱,早已无麦,他奔波多地,方才带回一小袋米。他又不敢走远,怕行远了路,自己的流风会护不住神君。

他带着那一小袋米回到紫金山,欣喜地叩书斋的门。

“神君大人,咱们今日能开灶了!”

叩了几声,仍不见响,屋内死一样的寂静。祝阴的心忽而擂鼓似的大响,他猛地前迈一步,推开门页。

一开门,麻纸像雪一般铺头盖脸地落下,散了一地。祝阴惊觉书斋中全是散落的纸页。无数蝇头小字排列其上,朱笔涂抹写画,像亿万河沙。

那是天书的纸页,每一段记载着世人命理的字句都被悉心改过。金陵遭巨浸,城墙上的龙吐水也顶不住汹涌来洪,短短数日便死了一千二百六十一人,而神君在改修他们的命理。灯盘中烛成灰泪,余薰清冽如冰。

而就在那犹如雪堆的麻纸之中,神君伏于案上,正安静地沉睡。

祝阴松了口气,心口的大石落下。他不知自己在怕甚么,是在怕神君忽有一日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么睡着会着风寒,祝阴轻手轻脚地去衣桁上拿了件旧大氅,披在神君肩上。

“……祝阴?”神君迷迷糊糊地睁眼,咳了一声。“你回来了?”

“是呀,我寻到米了,等会儿便去烧火。”祝阴见他转醒,欣喜笑道,“您又在改葺天书?”

神君点了点头。他轻轻地咳嗽,像是染了风寒。祝阴蹙眉,心想着得在粥水里加些山杏仁,他曾在远方看到过紫色的包袱花,那也有止咳之效,不知能否寻来。

正胡思乱想间,他却又听得一声闷响,像是撞跌了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