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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219)

作者: 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是甚么人让你来的?”

龙驹如实以对:“帝席星君让卑职来的。”

大司命笑了一声,那笑声里似覆着冰霜。“来做甚么?找我的碴么?”

“是,他们让卑职来寻您纰漏,故意挑起事端,从而好向太上帝告状。”

龙驹把话一箍脑地吐出来了,大司命微微睁大了眼,似是讶异于他的耿直。

“你怎么把这话也与我说啦?”大司命说,嘴角略略上钩,像是在笑,“既然如此,你怎地还未向我寻衅滋事?”

龙驹低沉地笑了:“因为在卑职挑事之前,您已经迎卑职登堂入座了。”

冰霜似的空气得到了缓和,他们开始像老友一般谈话。龙驹发现眼前这少年对他的精怪之身毫不避讳。两个被天廷众神排挤的人竟在这窄窄的东厢里寻到了海阔天空似的快活。

在那往后,灵鬼官龙驹便时时造访天记府。

大司命总会领他穿过如云的胥吏,将他迎入东厢。他们会在那儿以羽壶煮茶,摆上一盘棋。龙驹大字不识一个,是个只会舞刀弄剑的大老粗,可在大司命教他将黑白子看作敌我军势后,他学得飞快,很快便能与大司命下棋下得得有声有色。

一日,大司命指着棋秤,赞道:“瞧你这雁行布阵、虎穴得子,真是棋风如人,缜密凌厉。”

龙驹挠了挠脸,倒从这称赞中得到了比在浮翳山海称雄更舒心的快意。他道:“司命大人却是人与棋相去甚远。”

“为何如此说?”

“您平日铁面无私,落子时却处处容情。”

大司命听了这话,忽而轻笑一声。

“你怎知我人不似棋?你知道我仍为凡人时叫甚么名字么?”

“卑职不知。”

大司命撑着脸,道,“我曾为凡人时,名为‘文坚’。‘坚心如金石’的‘坚’。”

龙驹笑道:“这不正与您棋路相左么?”

“不,”玄衣少年嘴角微弯,笑意淡如残墨。“我还有字。”

说这话时,龙驹望见了大司命在日光里的面容,眸子里似有明星栖落,冷意之下藏着一汪潺柔春水。

大司命笑道,“我字‘易情’,易生情愫的‘易情’。”

星霜荏苒,天上岁月如梭而逝。悬圃宫中金台玉楼,珠树奇花盛放。太上帝盘领绣袍,立于苍翠云峰下。

玄衣少年匆匆转过柏树,见了太上帝,屈膝稽首而拜。太上帝转头来看他,却见他除却一张脸外,露在外的肌肤上皆缠了细布,布上渗了血,刺目如星星点点的梅花。太上帝叹息一声,道:“爱卿,你来了。”

大司命撑着地,艰难而起。近日来,他身上的伤愈来愈多,血洒落在地,宛若破碎的红玉。

太上帝背着手,道:“近来众议纷纷,说你气势汹汹,扰了天廷安宁清静。易情,你应也知革刚则裂,木强则折的道理。”

“陛下是说,要我罔顾天律,遗祸苍生?”

“不,我只是说,天廷中星官千万,九霄从来不止是凭你一人运转。你事务繁多,如今更是独木难支。”太上帝叹息,“宽宥这些星官罢,如若不教他们得享福分荣华,又有哪位凡人肯为攀上九天,历千辛万阻铸成神迹?”

他望了一眼大司命的手腕,那儿正滴滴答答地爬下几道蛇一样的血痕。

“你又代凡人受难了,是么?凡人之数犹如河沙,你要受的苦难宛若繁星,你可知何时才能到头?”

玄衣少年站稳了脚,他的眼里似烧起了怒火,那火焰竟于一瞬间教太上帝感到了畏怯。如此沉静的一个人的心里竟藏着这样的一簇焰苗,其热烈得仿佛能灼穿世间。

他厉声道,“陛下,您方才说若不予星官以肯定,凡世中则无人愿铸成神迹,是么?”

太上帝沉重地点头,脖颈上仿佛吊着一块石头。

“那我问您,若不予凡人以苟延残喘之希望,他们又如何能铸得神迹?”

风儿拂来碎玉似的槐蕊,两人在风里久久无言。

“陛下,臣日有万机,若您无他言,恕臣自先告退。”大司命道,“说回方才您提起的话……百年不够便千年,千年不够便万年,总有一日我能平息这世上的苦难。”

大司命深深一揖,转身离去,那身影单薄却锋利,像一片薄刃,划开漫天花雨。

“……因为这便是我成神的意义。”

第十六章 芳香与时息

架阁库中卷帙浩如烟海,杉木架如青螺盘旋,在虚空里上升。漫长无尽的甬道中,大司命持绿地粉彩灯台,在木架间前行。

他在无数天书间寻一簿册。这簿册里记载天地间生灵的过往与记忆,指尖拂过凹凸不平的书脊,像抚过嶙峋的岩壑,他口里喃喃自语:

“易情……易情。”

大司命的目光如飞鸟般掠过杉木架,他焦急地想,易情的簿册在何处?

他最终没寻到要寻的那一册天书,其埋没于众多籍籍无名的簿册里,仿佛在汪洋中寻一滴水,无迹可寻。于是他转而开始寻有关于神怪的天书,在漫长的找寻之后,他从架上抽下关于烛阴的一册。

焰苗如绽放的红蕊,映亮了天书上的字迹。大司命翻至最后,只见得一行小字赫然跃于纸上:

大渊献之岁,见于紫金山下。

烛光被暗色吞没,大司命若有所思,合上天书。

从架阁库里出来,回到二堂上,厚厚一叠功德簿已然呈上。胥吏们见了他,欣喜地道:“大司命大人,您可算来了!”玄衣少年点头,在紫檀椅上坐下,翻起了簿子。他每看一页,眉头便蹙得更紧,眉心像打起了结。看到后来,他猛一拍审案桌,道:

“是谁递来的这簿子?”

周围小吏皆浑身一震,从大司命的话里读出了如雷霆般肆虐的怒意。

记丞忙不迭上前,搓着双手讨好地笑道:“回大人,是福、禄、寿三神送来的。这功德簿是为核定人间功过而设的,有不世之功的赐福,犯难辞之咎的责处。”

大司命轻笑一声,却把功德簿重重摔在案上。

“甚么功德簿?分明是他们的贪赂簿。人间的福分尽被夺掠,荒疫横行,百姓虚匮,黎民流离。”玄衣少年环顾四周,道,“……三神如今可在天记府中?请他们过来。”

他重重咬在“请”字上,眼里迸出令人胆寒之光。记丞读出了他眼里疏疏落落的凉意,知此人虽看着泰然不迫,却生了副暴烈性子,忙不迭提醒道:“下官这便去引他们前来,只是大司命大人,您需沉着些气,莫再像上回痛殴次将星君那般打人了。”

“谁说我要打人的?”大司命十指交叠,脸上如盈光华,蔼然可亲。

“我是要与他们洽谈一番。”

福、禄、寿三神被引过来了。那福神是个慈眉善目、五绺长须的老者,花衣革带。禄神着一绛色圆领袍,手捧一品朝笏。寿神背如弯弓,是一隆额白须的老者。这三尊神立在天记府二堂中,登时如发日月明光。福神环顾四周,向大司命和善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