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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218)

作者: 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司隶星君忽而像枝头的枯叶般瑟瑟发抖。

大司命又道,“有舛讹的香火数,我已报予太上帝了。”

“可、可这不是……年末才会做的事儿……”

“下官虽未接诏,却也隐隐忧心府库亏折。正好下官近来手脚勤快些,便在朝会下与太上帝禀报了。”大司命笑起来时像一匹眼放绿光的饿狼,“不过下官也替您想了个解忧法子——若您将您贪去的香火钱分予凡间九州,府库不便能丰足了么?”

“这……”司隶星官张口结舌,他猛地发觉,这小子不是个易与的角色。

大司命慈悲地望着他,“如今三十六宫已知是您需征这香火赋。您也可省些工夫,把您余多的香火数摊到这上头来。如此一来,太上帝也不会再究。”

司隶星官抖着口唇,嘴里迸不出一个字儿,他被这凡间来的恶狼反咬了一口。此时记丞屁颠屁颠地在一旁把司隶的账簿递上了,大司命接过账簿,翻了几下,脸色愈来愈暗。他转向司隶星君,不再矜持,像即将进食的猛兽:

“对不住,我方才仔细一瞧,您贪的数太多,甚而盖过了天下应缴的香火赋。夺人世间多少福分,便得受多少凶荒,这便是神仙的本分。”

大司命将手一摊,说,“请将您搜刮的民脂民膏交回罢。不然,短多少两黄檀香,便得要您身上多少两肉来抵了。”

太阳殿中,重檐在云上投下暗沉沉的影子,星官们又聚在一起,脸色翻云覆雨,好不精彩。

“大司命那小子,真是得寸进尺!”

怒喝宛若轰雷般迸发,星官们面面相觑,望见各自脸上对大司命的愤懑之色。

“他是个凡儿便罢了,偏生不知咱们官场规矩!那交到他手里的数儿需一五一十,不得有误漏,若是差了半分半厘,便要削咱们的香灰斤两与福分来补……”

有星官横眉道,“此人三番五次碍咱们办事,是留不得的了。”

“那又有甚么法子能将这眼中钉拔除?”

一阵静默弥漫在太阳宫里,良久,有人道。

“对付微贱凡人,便得以低卑之物相抵。我听闻云峰宫里饲的精怪虽听候天宫调遣,却是背地里收赂办事,粗鲁愚钝的主儿。这样罢……”

那发话的星官一拍大腿,道。

“——咱们想个法子,叫灵鬼官除去他!”

第十五章 芳香与时息

大司命掌簿书、案卷等文牍之事,要求极是严苛,在人间供来的香火数上尤不能出半点纰漏。若是差了分毫,他便会冷冷地对星官们摆脸色,道:

“拿你自个儿的香火来补,短多少斤两,你便补多少入内去。”

九霄的神明吃穿用度皆以人间奉上的香火换取。文昌宫会将香灰以寿金纸包裹,称好斤两,于每月朔日送往三十六宫、七十二殿。上好白檀香、南番乳香贵如黄金,香火愈旺者便愈能享富贵荣华。神仙的职责便是调节天与地的福分,在凡世降下的凶荒越多,便越能引凡人对自己献上越多香火。雨师靠大旱取祀物,谷神凭荒瘠得信奉。故而有神官为多取厚禄而拿去人间所有福分,只留遍土荒歉。

玄衣少年对欲往人间捞些油水、却又被自己逮住的四值功曹冷冷地道:

“我也不求你们将福分全赐往下界,五五均分即可。可你若是拿了十分福分,却还想再吞三分,是不是得寸进尺了?”

在大司命的冷厉之前,众星官只能唯唯而退。他们中也有不少曾为凡人的,亦是通过铸神迹而抵重霄之上。只是铸神迹之途艰苦难耐,自他们上天廷享了锦衣玉食后,是断然再不肯由奢入俭了。有些星官听闻大司命之事,对其行径嗤之以鼻,道:

“咱们上了天廷,便不该同凡人一般受苦。不识好歹的小子!待再过几月,等他吃了几杯仙桃酒,看几回天女跳薄媚舞,他便识得不干活儿的好了!”

于是星官们聚在太阳宫里,鬼鬼祟祟地策划着如何才能教那只会埋头案牍的榆木脑袋开窍。他们先是托婀娜的天女上天记府去跳舞,企图以美色惑了大司命。可那玄衣少年冷着脸,让胥吏们将漆门一关,将一众花枝招展的天女拒之门外。他们又叫次将星君扛着醇醲仙酒前去勾引那厮,谁知本是文官的大司命却对次将星君一通好打,将其乱拳轰出了天记府。

太阳宫里,星官们叫苦不迭。大司命这厮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于是在朝会殿上,星官们纷纷痛心疾首地叩首禀道:

“大司命揆时无方,劬劳群吏;经营不周,怨载四道,愿陛下明察,莫使敝气满朝呐!”

大罗天上,瑞雾浮涌,金光四漫。太上帝华袍衮服,端坐于金丝楠木座之上。男人凝望着镶于九尺堂天花的熠熠生辉的诸天星辰,冕旒在其疏朗面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星官们屏息凝神,垂首静候,心像一团横冲直撞的乌蝇,在腔子里怦怦狂跳。许久,他们听到太上帝道:

“朕自有考量。”

大司命虽上值上得勤,却总在朝会时托病请辞。有时他说自己跌到了腿脚,有时却说是患了风寒之症,一日与一日的病名不一样。星官们对此议论纷纷,说这厮嘴里吐出的病名琳琅满目。平日里他在三省堂里不见外人,也不知是不是如他说的这般病病歪歪。

多事的星官们果真去寻了灵鬼官来,他们想借灵鬼官之首冒犯大司命,要他们斗个两败俱伤。云峰宫之首龙驹被他们搡到了天记府前。这个魁梧的男人肩负无数刀剑,却在起哄的星官面前垂首抱手,沉默而无措。龙驹手起刀落间能杀无数精怪,可在星官眼里,他出身微贱,是个可随意作弄的丑角儿。

高大的龙驹在天记府门前像石碑一般矗立着。没有星官的令,他走也不是,留也不妥。日头爬到了头顶,仙槐叶纷纷而落,宛若骤雨。龙驹站了两个时辰,直至散值,他望见杂裳公服的胥吏自府中鱼贯而出。过不一时,一个着高昌玄绸衣的少年出现在漆门处,说:

“灵鬼官么?进来罢。”

龙驹抬头一望,一张惨白如雪的脸映入眼帘。大司命站在槐荫里,仿佛踩着一池盈盈碧水,周身如泛天光。那玄衣少年口里微微喘着气,前襟略敞,龙驹瞥见了他颈上、胸前皆缠着散乱的、染血的绢纱。

龙驹在进天记府时犹豫了,灵鬼官前身皆为妖物,常被天廷神官视作邪秽,常不允他们踏入宫中。他的脚悬在玉阶上,迟迟不敢踩下。可大司命却回头,在前方叫他:“愣着作甚?进来呀。”

他们入了内宅东厢,房中只有一张罗汉床,一张书案,一张长方桌,俭朴而疏落。案上一只青白釉刻花瓶里插着几束蕙兰,圆圆的水珠在叶尖滚动。大司命拉开藤椅,请龙驹在长方桌前坐下,桌上摆一盘棋。

龙驹浑不自在地落座,大司命在他对面拉了张椅儿坐下,坐下时低低抽了口凉气,神色有一瞬的扭曲。过了片刻,他望向龙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