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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208)

作者: 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不打紧,是我近来闻不得这香了。”易情摆摆手,抬起头时又勉强笑道,“不是说好了,往后都叫我‘师兄’的么?”

祝阴忙不迭点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叫道:“师兄。”

“嗯。”

“师兄、师兄……”祝阴忽而喋喋不休地念着这两字,仿佛在反复咀嚼,让那缱绻的字音在舌尖上滚动。

“不用叫那么多回,”易情打断他,“我听见了。”

祝阴点头,像缝上了嘴巴般紧紧阖上双唇。许久,他又禁不住开口:“师兄。”

“怎么了,师弟?”

“嗯,祝某也听见了。”祝阴忽而莞尔一笑,金眸里泛起滟滟波光。

易情苦笑,忽而道:“对了,师父这般支使你去浮翳山海,你竟也无甚怨言呢。”

“神君……师兄觉得这不妥么?”

话题又转回了此事。易情扶着脑袋,将胳膊肘支在椅圈上,若有所思道,“你先前说了,此行凶险,亏你还敢冒着有性命之虞的危险去往那儿,是连小命也不想要了么?”

祝阴垂着头,像在将字句放在舌尖上研磨。许久,他轻声道,“因为……祝某信得过师父。”他的睫羽如蝶翼,在烛光里轻轻扑簌着。“她待降世的祝某甚好,师兄不在观中的十年间,她不曾将祝某当作过外人。祝某甚而在想,若祝某有娘亲的话,当是那般感觉。因而师父要祝某去浮翳山海,祝某并无置喙之辞。”

易情简直要哑然失笑,这小子在他面前玩的是哪一出?莫非也要将天穿道长当成自个儿的亲娘?祝阴红着脸,攥着袖,手指不住摩动,像是心神不宁。易情见他这副模样,平静地问道:

“你今日是怎么了?”

祝阴像是被吓着了一般,兀然抬首。易情缓声道:“我瞧你像是心猿意马,甚而焦躁之极,莫非是乙亥的阴气也在扰你心神,你也要像山里的那群水鬼一般疯癫痴狂?”

祝阴浑身一颤,易情真说中了他此时的心思。方才他望着一众水鬼狂乱奔袭,一腔热血竟也突而沸起。那滚烫的焦灼感像闪电般自胸膛中射开,流遍全身。他忽而觉得这感觉像当初他啜吸神血时的光景,一样的情难自抑。

易情见他不答话,忽而翻身一仰,在石床上躺下,打着呵欠道:“天时已晚,先歇息罢,明儿就得去浮翳山海了,咱们需养精蓄锐。”

祝阴怔怔地望着他,看着易情漫不经心地用手里的书册盖住了脸,蝴蝶装的簿册封皮上书着“楚辞”二字。祝阴看着那书册,忽而想起自己曾在那书里如痴如狂地寻过神君的踪迹。屈子在九歌中描绘了诸天神灵,写大司命乘清气、御阴阳,文字里的神君凛然如霜。

心像飞奔的马蹄,怦怦地撞着心口。那无来由的焦躁感愈来愈浓,他头昏口渴,觉得月光下一切都泛出了晕影,兴许真是受了乙亥阴气之害,祝阴鬼使神差地走到石床边,俯身坐下,掀开了易情脸上的书册。

他望见了易情浅阖着的眉目,倦色像釉彩,涂覆在脸上。神君的眉眼清隽柔和,却透着钢铁似的寒硬。祝阴心口里蹄子似的响声愈来愈急,像有万马奔腾,他轻轻唤道:

“神君大人……”

“嗯?”

易情张开眼,与他四目相对。祝阴像望进了一片深渊,那其中酝酿着深沉的黑暗,却又透着一丝明媚的光。祝阴轻声道,像是怕扰到了熟睡的人:

“祝某想,祝某今夜真是痴狂了。”

烛影在寒风中陡然一颤,湮死在雪似的月光里。热意像岩浆般淌遍四肢百骸,祝阴忽而俯身,像野兽般咬上易情的唇瓣。

易情愕然失色,祝阴的软舌灵活地撬开齿关,利齿咬破了他的舌尖,血味在口中弥散。祝阴如逢甘霖,贪婪地啜吸着那犹如醇醴般的鲜血。神血宛若柴薪,往他本就燥热的喉间再添火势。

“唔……嗯……”易情挣扎着,手脚却似抽空了一般无力。祝阴捉住了他的手腕,眷恋地加深了亲吻。许久之后,祝阴放开那被摩挲得艳红的唇,舔着口齿间的血丝,喟叹道,“神君大人……真是好滋味。”

他想起了初逢时啜饮神君鲜血的光景,那甘甜的血气仿佛仍残齿间,冲昏了他的头脑。

易情气喘吁吁,净衣散乱,像一副被摊开的画卷。他肤薄若纸,祝阴甚而能感到手下脉搏不安的跳动。易情凌乱发丝间掩着的双眸里盛满了疲色,他道:

“你是将我当作了甚么吃食么?皮薄馅汁儿多的灌汤包子?”

祝阴忽而低下头,堵住了他的口。微糙的舌苔掠过伤处,带出更多教人战栗的血气。易情被吻得上气不接下气,祝阴的指尖流连过他的脖颈,滑过脊背与腰身,将他用力拥向自己。

“是啊,”祝阴放开他,低低地道,“祝某恨不得将神君大人拆吃入腹。”

易情轻轻搡开他,咬牙道,“你慢些吃。”

祝阴却又贴了上来,用唇描摹着他的唇,含混不清地道,“祝某不怕被噎着。”

月光像滚沸的水,烫得他们在石床上一阵阵战栗。绫带散开,净衣似肩头滑落,祝阴触上了神君的肌肤,白玉似的滑凉下包藏着火热。神君蹙着眉,闭着眼,在他舌尖的侵掠下溃不成军。祝阴再次放开他时,望见他神色带着茫然和迷乱。

祝阴忽而羞赧而惊惶了,他意识到自己在渎神。易情躺在他身下,像一张被揉皱的青檀宣。见他停下,易情昏沌而迷茫地道,“怎么了,不继续么?”

“祝某……”祝阴喃喃道,金眸里流转着慌乱,“祝某方才想起,这般举动是对您不敬,礼数不周……”

他还欲磕磕巴巴地说些话,却见师兄叹着气,伸出手,揽着他的脖颈贴上来了。唇舌再度相接,祝阴惊愕地睁大了眼,血味更重了几分,易情将口中的创口咬得更深了。

血流入他口中,他忽而发觉易情在给他喂血。师兄的面庞带着疲乏的苍白,像将融的霜雪。

“管他甚么礼数?你早就大逆不道了。浮翳山海险恶,你多用些我的血罢。”易情轻声道。

“可是,师兄……”

“你怕甚么?我是神仙,死不了的。”易情说,“哪怕是死了,也不会放手撇弃人间。”

祝阴搂着他,小心地躺下来。他们并肩躺着,望着石穴顶露出的苍穹。星子多如砂砾,在黑暗的海洋里漂浮。祝阴强抑下心头的烦乱,摇头道,“已够了。祝某今夜已冒犯您太多了,再这样下去,祝某怕惹您发怒。”

易情凝望着天穹,似是在看九霄上的宫宇。他道:“倒不是发怒,我如今是在担忧。”他扭过头,忽而直直盯着祝阴,“祝阴,我怕我会教你失望。若我并非你要寻的那位神君大人,你会怎样想?”

他头脑中似仍有一片迷雾,笼罩着他的过去。过去如碎裂的瓷片,无法完满拼起。他记不起祝阴,心中始终含有歉疚。

祝阴笑了,“神君大人永不会教祝阴失望。纵您有百般面貌,万般心思,我会始终敬您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