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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19)

作者: 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乌鸦道:“知道呀,那不是个能画出热腾腾大饼的宝术么?”

易情道:“那你知道…我这宝术是从哪儿来的么?”

三足乌噎舌了。它只知不少势家会将百年前的巫祝神咒刻在襁褓之婴的血脉里,让强大的术法得以传承。还有人费尽心思发冢掘墓,将先灵法具熔铸入身躯中,只为求得在这世间翻风覆雨的权柄。

见它答不出来,易情便自顾自地道,“小的时候,无为观还是个破烂的荆梁屋,咱们这些住在屋里头的也都是些吃不饱、穿不暖的饿痨鬼。左近山坡上的卷耳苗拔秃了,锅里的嫩蒌蒿也吃尽了,我便爬到屋子里头的神案上,偷吃贡果。”

“那时候神案上也没供甚么玩意儿,都是些干瘪的酸枣。我吃得太入神,不小心便把贡品也一块儿吃了。”

“贡品?”

易情点头,“是啊,神案上总蒙着块素布,下头也不知遮着甚么东西,鼓鼓囊囊的。我那日便将布掀开,只见得下面有本书册。我把书页撕了后吃了。”

三足乌咋舌:“书?那玩意怎能填肚子?”

“树皮不也填不了肚子么?”易情反问,“怎地一到荒年,天坛山下的树皮都被啃得个秃光?”

乌鸦无言以对。易情接着道:“总之,我把那书给吃了。可你拿你多余的那条爪儿想也能猜到,那不是本寻常的书。”

“…那是天书。”

天廷记府坐拥书海,所藏卷帙写尽寰宇之事。也不知无为观怎地便弄得了天记府中的一册书,放在神案上供着。

天书本就是历写人间事的书册,易情把它撕碎吞进了肚里,从那一日起,他忽地便能使起墨术,化虚作实。他能在地上画饼儿,在树上画果儿,也能望见人身上流淌的墨字——那是每个人的命理,他能用宝术将其改易。

三足乌听得云里雾里的,它约莫明白这小子不仅能画出能吃的大饼,还能把这天地里的一切当墨字改画了。

“所以,你小子的宝术就是从那被你吃掉的天书里来的?这倒也不奇怪,势家公子哥里也有不少是把法器熔了后浇在身上的,这样便能学到法器上带的宝术。”三足乌只觉昏头胀脑,道,“但为何…我瞧如今人人都动弹不了,就我和你小子还能动作?”

易情挠了挠脑袋,环顾着这黑与白交织的水墨天地,“我也不知其中缘由,莫非是在神仙看来,凡尘不就同解闷的连环图画一般?我是神仙,你也是从天廷下来的神物,自然能在这墨画中走动。”

说罢这些话,易情跳起身来,拍了拍衣摆,泛着幽光的魂神飘到了自己的尸首前。易情撇了撇嘴,嫌弃道:

“被偷袭了,方才的我还死得真惨。”

说着,又伸手去拭微言道人的眼挫,发觉那凝在空里的泪珠子拭不掉后,哀声叹气地道:“唉,老头儿,何必为了我这不成器的弟子哭呢?反正我是神仙,虽然你们不认,可我确是死也死不成。”

望了微言道人片刻,易情的魂神又飘向立于台下的祝阴,这小子面上的神色有些惊愕,微扬的嘴角又混着几分喜色。三足乌飞过来,用鸟喙笃笃地敲这红衣弟子的肩膀,用力啄了几口,凶恶地叫道:

“这叫祝阴的小子坏透了!黑心歪尖的,老子看到他从那胖老头儿的葫芦里倒出了只阴魂,还在封咒符上刻上了你的名字,驱使那玩意儿来杀你!”

易情的魂神想了想,趁如今这凡世被宝术静止,他赶忙伸手扇了祝阴两巴掌。

待扇罢了祝阴巴掌,他扬眉吐气,与三足乌对望:“接下来怎么办?”

“甚么怎么办?”

“咱们现在在阴虚里飘荡,现世的我已死啦。”易情在空里飘来飘去,摩挲着下巴。有鳞鳞光点从他手掌间冒出,汇作一块。三足乌隐约瞧见那是一本书册,泛着莹莹的白光。“如若不在天书上把我的命理改一改,我不一时便要被阴司押到地底了。”

“怎么改?”三足乌好奇地凑过去。易情手里拈着本簿册,那应是他幼年时撕碎了纸页吞下的天书,天书已经在腹里化作了他的血肉,抬手便能唤出。

翻开天书,上头全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三足乌眯着眼,在其上寻到了一行小字,写的是:

“壬寅年五月,文易情遭阴灵剖肝,死。”

三足乌看得呱呱大笑,“你这蠢蛋,死得好哇!”可再看几行,一句话赫然映入眼帘:

“祝阴折金乌翼,金乌殁。”

乌鸦当即惊恐地叫道:“易情,你快兜的活过来,把那姓祝的小子两腿打折!”

易情笑道:“说得倒轻巧,你要我怎么活?”

他在天书上涂涂画画,把他死后的字迹尽数涂去,又在其上添了几句话:“文易情大发神威,取祝阴头。”

果不其然,他一将字写到天书上,那墨字儿便似承受不住了一般,扭曲着化作青烟散去。易情遗憾地摇头,对三足乌道:“你瞧,天书写不得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三足乌嫌弃地叫道:“太弱啦,你实在弱得令人发指!”

想了想,它又问道:“若是将你死掉的那行字涂抹掉,咱们是不是就能回到你死前的那一刻?”

“是。”易情笑道,“天书上写的事都会成真,前提是…我写得上去。”

乌鸦拍着翅:“那咱们就回到你死前的那一瞬。既然对付不了姓祝的小子,那便对付他放出来的那只凶魂!”

易情与它相视一笑。

“——正有此意。”

话音落毕,他伸手一划,将天书上书他死去的那一句话划去。眼前所见之景忽如马骑灯一般后退,又似画册翻页般哗哗流逝,转瞬之间,他们又伫立于那斑斓宝光交加的圆台之上。

那时易情还未死,还被三足乌拎在天上,得意洋洋地俯视着下方修士们自乱的糗态。在石台下,那覆眼的赤衣弟子皮笑肉不笑,方从微言道人腰间将那封着凶魂的药葫芦扯在手里,降妖剑尖抵在魂心上,歪扭地刻下“立杀文易情”几字。

三足乌望着这片刻前方才见到的光景,心中忽而感慨万千:“喂,易傻蛋,你这宝术也忒厉害了些,生生死死,都能改易,这世上怎地有这末方便的宝术?”

易情掸它脑袋:“如今倒知道本神仙的厉害了?再多吹几句,今夜给你再画张饼儿吃。”

他心里却在想,这宝术哪儿有那么方便?能起死回生的天书只在他死时方可用,不仅极耗神思气力,大多时候会陷入无从挣脱的困境。他虽未发觉这宝术的代价,可若这宝术真有移山造海的能耐,他也不必跌落九天,落入这凡世来。

乌鸦谄媚地拿脑袋蹭他:“好师兄!无为观的神武大师兄!您出于其类,拔乎其萃!连画的饼儿都是成双成对!”

一挥袖,清风再起,槐花散落,水墨天地渐显十色五光,墨迹在他俩眼前浅淡洇散。转瞬间,他们魂神归位,回到了片刻前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