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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180)

作者: 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微言道人本想退却,可一想此人狼子兽心,又登时忐忑不安。他抹了抹发湿的额,踌躇半晌,才咬牙道:“老夫披挂上阵,亲自来与你赌!”

象王笑意渐深,拍手唤来私卫队兵。黑衣卫兵们自楼下扛来一块儿大赏石,从船上取来一串铁链。一个着一身旧麻絮袍子的乱发小乞儿卫兵们被捉上楼来,那小乞儿饿得眼青,大叫:“放开我!”一口尖牙咬得人手脚出血。微言道人看着不对劲,问,“这是要做甚么?”

七齿象王笑而不语,与此同时,私卫队兵已如影子般飘悠悠到了微言道人身后。微言道人忽觉颈中如冰似的一凉,低头一望,竟是一条铁链锁上了喉咙!

“左老兄,你这是何意?”微言道人大惊失色,像溺水了一般扑腾手脚。黑衣人们将那铁链穿过七架梁,另一头捆在了那小乞儿颈上,又拴上了嶙峋的赏石。

如此一来,微言道人便被吊在了梁上,链子的另一头拴着那小乞儿。两人脚尖皆堪堪及地,若微言道人落地,那乞儿便会被链子勒死;若小乞儿那头的链子略扯过去些,微言道人也会魂归西天。

“方才不是已与胡老弟说过了么?这第三局的赌题便是——看如胡老弟这般的凡人是否惜命。”七齿象王心怀叵测地微笑。“想必胡老弟能英勇无畏,视死如归,为了这小乞儿的性命牺牲的罢?”

微言道人四体悚悚,方想叫道:“才不是!”可转念一想,他若讨饶,那便是自个儿丢盔弃甲,在象王面前认输。前番所做的努力便如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正犹豫,那队兵却已一脚把那小乞儿脚下垫着的椅子踢开了。小乞儿哇哇大叫,两脚悬空,微言道人亦觉颈中铁链在扯着他往天顶上吊,暗叫不好。

链子收紧,像毒蛇一般缠紧颈项,窒息感如暴风疾霆而来。眼前一片漠漠昏黑,微言道人瞪眼吐舌,只觉自己要就此昏厥过去。

若是昏去,这一回就当长睡不醒了。他猛然咬齿,将脖颈弯低,贴着下巴,以此挣脱出些微颈中空隙。同时他两腿扎起马步,像磐石般稳稳猛扎于地。他眼前发昏,气力发虚,遂伸手掸开腰间葫芦盖儿,倒出两枚壬阳旺气丸抛入口里,吃糖豆似的嚼了。歇了片刻,气力总算如泉上涌,他低吼一声,站稳了脚跟。

七齿象王却抱着手,像在看一台好戏,“胡老弟,你自个儿是站稳了,可对面那小叫化却要吊死啦!”

微言道人这才猛然惊觉,回首望去,却见铁链拽着小乞儿的脖高高吊起。那乞儿如一条咬钩的鱼儿,徒劳地摆尾,似是很快便要死去。

微言道人心里大叫:“不好,不好!”他答允了这赌题,便不能因畏死而害人。何况若依道法,生死不过气之聚散,他万万不可畏怯。可他这一踌躇,脚下动摇,便忽似被连根拔起。那拴着赏石的小乞儿喘着气落了地,轮到他自个儿又被吊上去了。

呼吸不了!微言道人狼狈地扯着颈链,拼命挣扎。

象王笑道:“胡老弟,为兄瞧你这般辛苦,不如这第三局便认输了罢?”

微言道人挣动着叫道:“不、不认!”

他颈上一片火辣辣的疼,像有人往创口处抹了辣椒水。再这样吊下去,他会一命呜呼。于是他又艰难往腰中摸索,胡乱拔了一只葫芦的盖儿。

一条乌黑影子突如飞电,从葫芦中钻出,咬向七齿象王。

那是一条藏在葫芦里泡酒用的乌梢蛇,其上附着只水鬼,性极凶恶。众人皆未料到这一出,一时人人胆颤心惊,竞相避让。七齿象王面前畅通无阻,那如霜寒牙眼看着就要咬到他脸上!

微言道人尖着嗓儿嘲笑:“遭报应了罢?快放你爷爷下来!”

他如今已无在此局取胜的心思了,只要逼得象王销了这赌局即可。如此一来这局便无人胜出,而他也能凭前两局之胜赢过象王。

可他正憋着打算盘时,却忽见一人势若虎狼,冲破人群。两脚一蹬,竟腾空飞起,一张血盆大口张开,把那蛇叼住,砸吧几下嘴竟吞进了肚里。微言道人定睛一看,却见灵鬼官清河口边染血,正嘿嘿地向他笑,像一只饕餮饿兽。

微言道人这才猛然想起,象王身边还有这厮!七齿象王惊魂甫定,抹了头上虚汗,讪笑道:“胡老弟,你打的算盘倒未实现呐。你害了我,我也该以牙还牙才是。”说罢,便摆一摆手,对私卫队兵道,“将胡老弟颈上的链子再锁紧些!”

微言道人大惊失色,颈圈愈来愈紧,这回他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眼看着自个儿将要做个吊死鬼,他气若游丝地往空里叫唤:

“祝阴,祝阴!”

他记起这弟子的宝术是操使流风。若在风中呼唤,风儿能替他千里传音。

良久,他耳边真朦朦胧胧飘来祝阴的声音。只是耳鼓上如蒙纱罗,听不真切。

“何事,道人?”

“祝阴……快救老夫!老夫快要……被吊死啦……”

微言道人挤着嗓儿,勉强吐出这几字。

他这徒儿神通广大,兴许真有法子救他。果不其然,他忽觉清风脱然而至,轻轻托起他身子,颈上重负略松了些。可轻松不过一瞬,他又忽听得祝阴的声音遥遥飘来。

“对不住了,道人。祝某如今置身僻地,对您爱莫能助,只能捎来一丝风儿。”

微言道人喘着气,叫道:“你道爷快死啦!你就不能……赶过来么?”

祝阴说:“不能。”

“为何?”

“因为师兄……不,那叫易情的,带您入左府的人说,祝某需拼死助他一事。在那往后,祝某方能知晓……”

“知晓甚么?”

“知晓……神君大人究竟在何处。”

微言道人哑口无言,他忘了这厮是个狂信者。一旦提及那神君,便会变成只无头乌蝇乱撞。

罢了,不求他的援了。微言道人一咬牙,在空里抖索着摸上袖袋,抽出两张幻法符。可清河又突而如狂犬般扑上,一口咬住他手背。

清河的眼眯得如针缝:“喂,五花肉,劝你莫要在象王大人面前乱动手脚。”

微言道人的手背几乎要被他咬下来,胀红着脸大叫,抛了幻法符不敢再用。扭头一看,只见那小乞儿如一条吊起的腊肉,脚尖在空里一下下画着弧,奄奄一息。

七齿象王微笑:“胡老弟真是贵生惜命,连一个小孩儿的命都狠得下心来夺!”又道,“不过,此人不过一乞儿,白屋寒门,死了却也不可惜。”

这话落入微言道人耳中,却宛如针尖般狠扎在心头。

白屋寒门,出身低卑?他年青时挨冻受饿,衣被丑敝。玉雪纷纷,他在一尺厚雪里埋头寻些微草絮,颤抖着塞入破葛衣下。食水不得沾时,便勒紧裤带,拖着嶙峋瘦骨走街串巷,自恶犬口里夺下一块嚼烂的鸡骨。

他去帮工,被东家克扣粟米,曾点出其中舛讹,却被痛打一顿,丢入河中。自此他便不再说真话,只拿假话作自己的伪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