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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174)

作者: 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易情不理她说的怪话,只低低地道,“等会儿我若是要你用宝术,你便对我用,知道了么?”

“宝术?”

“你的宝术,‘枯木生花’。混元之气在身,你只消想象心膛中似有一火炉,炉门会随混元一气流淌而开闭,你将那火引至我身,便当是发用宝术了。”

秋兰听得半知半解。这时,她手里又忽而被塞进了一块粗布。她细细一捻,发觉那是个麻袋。

“这是做甚么用的?”

易情道:“我怕你宝术使多了,欲要吐逆。吐那袋里便成。”

秋兰忽觉不妙,问道,“你先前说的共度良宵,该不会便是说这事儿罢?你要我使上一晚上的宝术?”

真是个杀千刀的大骗棍!秋兰后悔了,她本就不该信这厮的话,上了这鸦背来。如今他们在荥州云端盘桓,她骑鸟难下。

“是呀,是呀。”易情贼兮兮地笑,“姑娘,您真是明事理呀。待事儿办成,赶明儿我去码头替你寻个伙夫来,同你办红事!”

秋兰恨得咬牙切齿,却听得“铮”的一声响,似有人将刀出了鞘。身边传来低低的闷哼声,旋即是一股腥甜的血气漫散开来。

他们身下的巨鸦忽而脊背一震,欢欣地嘶鸣。易情却颤抖着压低了声,道:“不许吃我的血……这是……毁九狱阵用的。”

夜风飒飒,秋兰摸着自己的脸颊,只觉吹得如石头般冰凉。她呆坐在黑暗里,静静地听着身旁的声响。

那似是刀刃入体的声音,一下又一下,零割着血肉。极抑着痛楚的喘息声像恼人的丝线,缠绕在她耳旁。她双目紧阖,却也隐约察觉到身旁那人在做甚么事儿。只是她伸手想抽开覆眼的绫带时,却又被一只手忽地按住。

“别……看。”身边那人虚弱地道。

“会……吓着……你的。”

那只手暖热而湿润,像浸满了血。

易情握着尖匕,浑身浴血。他咬紧牙关,拼力忍住呻吟。地府录事白冥不夭有言,若要毁去九狱阵,需要凡人血肉涂抹阵迹三十年。他不会伤他人性命,便只得拿自己作砧上鱼肉。

他在放自己的血毁阵。今夜之内,他需飞遍荥州。只要他将自己割得奄奄一息之后,再凭着秋兰的宝术,令浑身骨肉复生即可。

他不知自己要自戕多少回,兴许是上千次,上万次?他已受过千万年的苦楚与折磨,若只需受一夜苦楚便能阻天下凶荒,那今夜于他而言,便如好梦良宵。

星子细碎,像零落的泪。秋兰闭着眼,却似感到了月光栖在鼻尖,如霜一般冰冰凉凉。身边的响动渐弱,她尝试地叫了一声:

“神仙哥哥?”

她握了握那只手,却只摸到一手黏稠的血。

秋兰咬咬牙,开始努力回忆起易情先前与她所言,运起宝术。两手渐渐莹亮,光色在她周身氤氲,如有星辰陨落人间。

不知过了许久,身旁那人似是微微挣动了一下,冰凉僵冷的手渐有了温热感。他挣扎着坐起,抓住鲜血淋漓的短匕。

“你是在做甚么?是……很危险的事儿么?”秋兰握紧了那只手,怔怔地问。

鸹鸟展翅翱翔,凉风拂面,繁星犹如流虹,自他们身边逝去。光焰艳丽,像织在夜幕中的彩线。他们穿过浓稠的黑暗,向着千万家星星灯火而去。

“不,我在……”身边那人忍痛低笑,“为天下人铸成神迹。”

第四十三章 何处又逢君

十二月癸亥,是夜,荥州中突发一奇事。

忽有血雨自天而降,淅淅沥沥,浇遍街巷。有人掀开牅户草席,仰首张望,见得漆黑长天中有一硕大鸟影。有老童生清早在巷口高声道:“那是背阔千里的大鹏,有诗云:飞兮振八裔,有高志之人降世啦!”这究竟是祥瑞还是凶兆,一时无人能说清。

翌日,日暖风细,天色晴明,一只鸹鸟飞过青嶂碧流,直奔天坛山。神血效力已过,重化作巴掌大小的三足乌摇摇晃晃地飞上山,栖在五脊山门上喑哑嘶叫。迷阵子揉着眼从影壁后转出来,却见三足乌身上捆着几只鼓囊囊的桃心荷包,从檐上骨碌碌地落下来,一下便坠进他怀里。

“你回来作甚?”迷阵子一手捧着三足乌,一手揉着惺忪睡眼道,“咱们天坛山观无斗储,师父同我都饿得发慌,正想抓一只三脚鸡烤来吃,你是回来送死的么?”

可待解下三足乌身上的荷囊,打开一瞧,他那眯缝睡眼登时瞪如铜铃。荷囊中满是碎银,辉光像中天星斗,几乎要闪瞎迷阵子的眼。三足乌骄傲地挺起胸脯,叫道:

“是微言老儿叫我回来的,不是送死,是给你们送福分来了!”

降了血雨,荥州中人心惶惶,左府中亦不得安生。湖心亭中,七齿象王坐着椅靠,把着只嵌石笼儿,逗着笼里的白鹦鹉,神色却阴晴不定。

一个银面男人从柱后转出来,七齿象王压着嗓唤道:“冷山龙。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冷山龙颔首,在他面前恭谨地垂手。“回大人。昨夜有人放血于荥州四处,毁了地上九狱阵。”

“一夜……便尽数毁去?”

“是。”

“那可是卑人以三十年份的凡人血肉绘作的九狱阵!”七齿象王双目血红,两指倏地一捏,狠狠扣住白鹦鹉头颈,“怎会一夜便……毁得只余尺椽片瓦?”

冷山龙说:“那人洒下的血肉也有三十年之量。”

沉默像水波一样在两人间漾开。白鹦鹉在七齿象王指间凄惨地嘶鸣,叫声像尖刀子,一下下地戳着人耳朵。许久,那哀鸣弱了,渐渐死寂无声。七齿象王的眼里像翻滚着炽烈怒焰,他喃喃自语道:“那人究竟是何人?”

“尚未知晓。”

“三十年……要再等三十年么?神迹愈早铸便愈好,那位上官阴晴不定,兴许下一刻便会变脸,卑人不得久拖。既然九狱阵不在,只能另辟一径再铸神迹……”

他将笼儿放好,捏着如雪的鹦鹉羽,一面把玩,一面冷酷地道。

“将左三儿带入地宫,以她作人祭。”

冷山龙略略迟疑,道,“三小姐有十秩不腐的宝术,是难得的宝才。人祭时需用天山金刃零割血肉。天山金是降妖剑锻材之一,割出的创口不能复生,因而她会死去。要拿她作人祭么?”

“所以这是孤注一掷,不成功,便成仁。若她能挺过生不如死的二十二道刑……”七齿象王抚着脑袋,缓缓道,“那便能铸成神迹。”

冷山龙又道:“四小姐与三小姐情同手足,若她听闻此事,绝不会善罢甘休。”

七齿象王忽而笑了。

他一掸指,那白羽从他指间飞出,像一枚雪片旋入风中,伶仃飘扬。羽毛落在湖面上,旋即被暗色的涡流吞入。

“让她作出抉择。”象王微笑,咧开的嘴似面上裂开的一道深纹,“若不愿让左三儿死去——那便由她自己来做人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