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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149)

作者: 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这话问了许久,皆不见动静。易情暗暗一惊,以为祝阴已昏厥过去,可转头望去时,却见他已将两眼微睁,眼中金华流转,迷惘里带着凄然。

祝阴昏昏沉沉,开口吃力地道,“他说…祝某……在做…无用功。要祝某…再不近…象王,再不得除…妖魔。”

“说祝某…随着师兄…死心塌地…做事。”他呼吸急促,突然间泪光涟涟。“不对,祝某…欲伏侍的是…神君大人。”

祝阴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妙,虽能吐字,可却奄奄一息。

“可他却说祝某…连再见神君大人…都是痴心妄想。”祝阴蜷曲得更紧了些,泪如泉滴。说罢这些话,他的气息渐弱,如将断的藕丝。

可即便如此,他却仍在促乱地唤着“神君大人”这几个字儿,仿佛心头已被这数字刻满,世间万事于他而言不过过眼云烟。祝阴的手愈来愈冷,像结了冰。

易情心急如焚,咬咬牙,用宝术往手掌里又移了一道创口。他将受伤的手悬在祝阴脸上,拿瓷匙撬开牙关,血珠滴落,正恰落入祝阴口里。

他曾以神血滋养三足乌,祝阴也曾咬伤自己,在灵鬼官侵袭天坛山后的那个清晨救了他性命。

易情摇头,叹息着自语:“真是一报还一报。”

血滴入口,祝阴那素白的脸上略添了些暖意,紧锁的眉关微舒。易情正暗喜自己的血果有奇效,却不想祝阴陡然睁眼,红云满面,神志不清地叫道:

“…神君大人!”

祝阴忽而起身,扑撞上来,像一只慌不择路的野兽。流血的一臂拼力抬起,环向易情。易情惊叫道:“别动你的手!”

可他只叫了一声,旋即便被吞去了声息。祝阴像一片羽毛般轻轻落入他怀中,可那染血的唇却强硬地贴了上来。呼吸像秋草的叶尖,悄悄地搔过脸颊,祝阴微睁着鎏金似的眼眸,眸中一片云渺水茫。

易情被他倏然咬上了唇瓣,被毫无章法地啃噬了一番。一时间,似有烈火荡原,燎过心田。

“…祝阴!”

易情好不容易自他怀抱中挣脱,喘着气,捧住他的脑袋瞪视道:“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么?”

祝阴半睁着眼,入世十余载,他双目开阖的时候甚多,禁制起效,他渐变得如同瞽者。眼瞳中似有飞絮,一切皆隐约朦胧,他昏沌地注视着易情,脸庞滚烫,神色如醉如痴。

“知道……”

他低声呢喃,吐息像火一般落上易情鼻尖。

“…你是…神君大人。”

一刹间,他将易情推倒在桐油髹饰的长榻上。易情的脊骨被撞,脑袋瓜子嗡嗡的响。一个方才还荏弱单薄的病人,如今怎地又生龙活虎起来?

易情的目光落向自己染血的指尖。难道是这神仙血的效用么?

可三足乌吃了这血,仅是一副灵力充沛的模样。他还听说,有些妖鬼遇血则狂。

祝阴约莫是发了昏,在贴着他的额胡言乱语。泪珠垂落,祝阴眼里似淌着潺湲清溪。

“神君大人,祝某寻了您…千万年。千山万水…碧落黄泉,尽皆踏遍。”他泪如泉涌,泣不成声,“您不在时,春空秋寂,这世间酸咸甘苦,五味皆有…却独留祝某一份凄苦。”

易情方要动容,却又听他喃喃道,“祝某想见您…无时无刻不想与您相逢……只是那可恨的师兄…他诡变多端,又不许祝某跑走……神君大人,等祝某除了他…或等他自个儿…暴病而死,祝某就能与您重逢了……”

听了这话,易情大恼,挣扎起来,却也不敢用力,只得轻搡祝阴的胸口。他不能透露自己真名,只能拐弯抹角地叫道:“就算我是你那劳什子神君,有你这么待上官的么?”

祝阴畏缩了一下,却又迷惑地道:

“祝某…对神君大人…怎么了?”

“还说怎么了,你吃了我的血,现在昏头胀脑的,一点儿也不清醒!”易情叫道。

祝阴不动了许久,这才缓缓点头,神色迷离而无辜。“对,龙种吃了血…总是会…头昏的。”

他额上挂着细密的汗珠,像蕸叶上的清露。襟衽滑落,露出羊脂般凝滑的肌肤,只是那双目依然烟雨微茫。

“神君大人是坏蛋…一言不发,便离我而去,还一直遮藏行迹,要祝某找不着您。”祝阴自顾自地低语道。

他忽而伸手按住易情的后脑勺,吻了上去。唇齿相接,柔舌如蛇,轻而易举地教齿关失守。易情睁着眼,惶然无措,祝阴在舐着他的舌尖,湿软绞缠,几乎教他窒息。

两人分开,唇上垂下靡丽的银丝。祝阴蹙着眉,浑噩地嘟嘟哝哝,语气里满是责难:

“坏师兄先前这样欺负我,所以我也要…这样欺负神君大人。”

身上被更猛烈地一搡,易情滚倒在大红百子图缎被里,祝阴伏身上来。欢喜佛滚落下床,迷醉的月色却像床帐般铺了满室。易情余光瞥见地上那正盘坐交叠的欲天佛像,羞恼的红霞从耳根一直落到脚跟。管事婆子先前教他的圆房的事儿,他看过的胜蓬莱、风流绝畅一类的秘戏图仿佛在眼前打转,他仿佛看见蜂蝶狂舞,无数男女交股嗜唇。

他才不要在今夜就躬行圆房之事!

“停!别过来!”易情大叫,脸上在发烧。

祝阴轻声说:“祝某偏不要。神君大人…若逃到天涯海角,祝某也要…如影随形。”

浓重如云的影子盖了上来,易情被压得没了声儿。他俩正厮缠交吻,却听得外面沸反盈天。似有人在街里叮叮当当地敲着锅盆,惊恐的叫声此起彼伏。

“怎么了?”

易情一个激灵,扳开祝阴脑袋,猛地从他臂弯里钻滑出来。祝阴伏倒在床上,已睁不开眼,却仍在咕哝:“神君大人…”

易情摸了摸嘴巴,脸上烫得如有火烧。他红着脸,把祝阴放平,扎好裹伤的麻布,掖上被角:“别老想着吃人嘴巴的事儿了!你还是伤患,别动。在这儿休息。”

易情推开了门,阴风凛凛,如神号鬼哭。他听见了凄厉的惨叫,那声音如刀子一般划破夜幕。可喧杂的声音在一点点消失,仿佛被暗沉沉的夜色吞没。

霎时间,他的心像是提到了嗓子眼。街衢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他忽而瞥见月洞门中有个身影,那影子踩着接武碎步,脚尖抵脚跟,慢慢地走了过来。

月如流银,映亮了那人影的脸庞,管事婆子正笑眯眯地站在他面前。

“嬷嬷,这深更半夜的,您还来寻我,是怎么了吗?”易情疑惑地问。

他的目光落在管事婆子颈上,却突而心口一沉。

她脖颈上的蓝螭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深红而驳杂的抓痕。

这时他才发觉管事婆子的红缎袄子上斑斑点点,似落了尘泥污迹。仔细一瞧,却发觉那是血。

婆子没说话,只是笑吟吟地望着他,双目眯成了一条细缝。

“嬷嬷?”

易情不安地问。

漆黑的夜里忽而迸出几声惨叫。那叫声本是很近,仿佛离他们只有一墙之隔,其后便倏尔远了,似被风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