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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142)

作者: 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左不正说,“这也好办。”

她踩了踩祥云,那云气便驯服地下落,一瞬便坠了千丈。三人向下飞跌,一会儿便降落在地。四周是一片幽山静林,翠色绵绵。一道土径边立着一株大栎树,树下立着只小小的土地神龛,神龛前摆一大竹盘,上置祭拜用的公牛蹄子与蒌叶。左不正跳下地来,用力跺了跺脚。见地里没动静,她便走上前去,一刀劈出。两人合围粗的栎树坠了下来,倒落在地,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烟尘滚滚而起,易情抱着左三儿,瞠目结舌。待尘灰落定,三人眼前却现出个人影。只见那人身形矮小,巨首儋耳,皱纹满面,乌帻白衣,像是个怪小老头儿。那小老儿死死撑着栎树,不教它倒下,脸涨得血一般红。

小老儿叫道:“是谁劈了这树!”

左不正笑嘻嘻地上前,道,“是我。”

“为何要劈!”小老儿心急如焚,扯嗓嚷叫,“这树倒了,老拙的屋舍便没了,你不知道么?”

少女东张西望,故作不知,吐舌道,“哪儿有屋舍?我瞧这里稀无人烟,离最近的小张庄也有几里路。”

她低头一看,见小老儿两股战战,拼命护住树下那伶仃的神龛,忽而露出一个狞邪的微笑。

“唉呀,我知道啦,这树下的小屋便是你家罢。真是失礼了,因为那鸟窝小里小气,我有目疾,还一时不曾发觉呢。”

小老儿竖起冲冠怒发,叫道,“无礼凡人!老拙是郑县地衹,辖方圆二百二十五里地!你无缘无故劈裂神树,欲毁神龛,定会遭天罚!”

左不正微笑,“唉呀,老伯,原来你便是土地神呀。我方才叩地,你却不出,以为你不在家,不想你却是个闭壳不出的王八,待我将鳖鱼下了锅,你便自个儿爬出来啦!”

土地神勃然大怒,伸手从地里抽出几杖,打向左不正。左不正却轻盈闪过,拿金错刀鞘将老头儿抽了个四脚朝天。

小老儿转瞬间被她打趴在地,哀叫连连。左不正提着刀,笑盈盈地在他身边蹲下,拍了拍他的秃脑壳。

“神仙大人,我所求不多,就是想叫你多将这儿的地翻成‘天’字地,最好能肥沃多产,好教人在凶年里也种得出粮。”

土地神被她打了个仰面朝天,登时敢怒不敢言。喉头滚动了半晌,他瞪着发红的小眼,叫道:

“岂有此理!有这么求神仙的么?”

少女莞尔一笑,笑意如春风清流,却透着教人胆寒的傲意。她道:

“我哪里是在‘求’你?我是在‘请’你办事呀!”

第二十二章 桃李偶同心

沧海之中有一度朔山,幽都的入口便在山上。穿过成片幽深的桃林,无数红灯笼悬于树梢,像森然的鬼眼,静静地为来人引路。每一株桃树下皆有一座四尺丘坟,无数佩剑的守陵户在此盘桓。黑暗如同墨汁,画满四极八荒。复行数里,便能望见一座大城郭,官衙大门敞着,鬼吏列成方阵,严整地行过,步声犹如轰雷。无数幽魂被牵引至大殿之上,昏暗烛火里,一个绯服人坐于中央,正埋首给幽魂们判罪。

近来是凶年,入阴府来的幽魂熙熙攘攘。殿中尽是鬼头,一块砖上能挤着二十只鬼魂。罚恶司的钟馗累病了,便只得将职责推予一个小小录事。那录事复姓白冥,名不夭,平日里只抄过些文书与鬼魂名姓,如今却被钟馗推了来,坐在殿上,只觉两股战战,几欲尿湿裤子。

白冥不夭脱下青衣,换上绯袍,装成判官模样。一个个鬼怪被吏员押至孽镜台前,照出生前善恶。有些曾吃过粗酒、劫过法场的红脸膛恶汉被押上来,他瞧得心头狂跳,一个字儿在舌尖反反复复地滚动,始终蹦不出口。他生得一副小白脸的模样,像个文弱书生,在这鬼气森森的大殿里显得卑弱而可怜。

今日祸不单行,他才审毕二十二只鬼魂,却听得殿外一阵骚动。抬眼望去,只见鬼魂群中如起波澜。一道云气突而奔涌而来,如一匹烈马般左冲右突。鬼魂们惊叫着被掀开两侧,万头攒动的大殿上分开一条径道。

地府里从无云气,只有会掩埋骨骸的沙尘。白冥不夭心惊胆慑,如有蜂虿入于怀袖,惊恐地掷了笔,高叫道:

“来者何鬼!”

一个影子利落地跳下祥云,笑声如银铃般叮当儿作响。

“我不是鬼,是人!”

那是个形貌昳丽的少女,黛蛾淡远,笑容如盈盈芙蕖。只是她那一身铿锵铁铠、手中所提的金错刀在告诉殿上的小录事,她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白冥不夭瑟瑟发抖,强作镇定,叫道,“你是活人罢?来阴府作甚?吏员,将她撵出去!”

左不正二话不说,抽出腰间系带上的刀鞘。刀柄与鞘身迅捷挥出,像翻飞的蝴蝶,一下便把左右鬼卒打进地里。

小录事见状,吓得心胆欲裂,脑袋已钻到了堂案下,独留一个贴在官帽椅上的屁股。他慌忙改口:

“够了够了,办事儿也需有个先来后到,你去队列末尾等着去!”

左不正将刀放在队首的鬼魂颈上,一个无畏的笑容从她嘴角咧开。她问,“喂,你说,是你先到的,还是我先到的?”

那鬼魂抖如筛糠,慌忙让位,“自然是小姐先来…我亲眼见着,您一百六十年前便排在此处啦!”

少女大咧咧地插进队首,对录事道:“好了,现在排到我啦。”

白冥不夭见她大摇大摆地插了队,一颗心几乎蹦出嗓子眼。他慢腾腾地爬回案桌上,颤声问。

“那、那…那你要办…什么事儿?”

左不正说:“拿文簿来。我要查你们魂字录得对不对。”

小录事大惊,叫道,“凭什么要你来查!你查来做什么?”

左不正说:“我瞧凶年死人甚多,怕你们为了自己政绩,从人间偷汉子、窃姑娘,全塞进幽都里做苦力。”

小录事说:“我…这……咱们才不会干这种事儿!”

“那便拿文书来!”左不正用刀敲着案台,“既然不是你们捣的鬼,那凶年怎会死这么多人?”

白冥不夭讪笑,从袖里拿出素绢,一个劲儿地拭额上的汗。“生和死本就是常事儿。你们凡人里有本叫《淮南鸿烈》的书写得好,里头有句话:‘其生我也,不强求已;其杀我也,不强求止。’死生本就一体,你们却偏爱苟活,不爱地下长眠,唉……”

左不正一拍案台,堂梁上尘土簌簌而落,椅背后的海水朝日图似也颤得抖了三抖。她厉声道,“我不读书,别和我说这些没用的!”

鬼卒们面面相觑,旋即摆出狰狞面目,抄起枪槊杀气腾腾地包围上来。殿中气氛一触即发,这时却听得有人道:

“拿文簿来罢。”

白冥不夭抬头,却见那纤淡祥云上还有两个人影。一个是着金丝织锦袄子的女孩儿,抱着膝一言不发,安静而乖巧。出声的那人却是一旁的一位白袍少年,戴着只丝质眼罩,脸庞白皙,像浸了冷冷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