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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140)

作者: 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那群跌倒黑衣女侍面色木然地从地上爬起,又方方正正地立着,对左不正垂首齐声道,“婢子等人不信天神,只信象王大人。”

这群人僵得像木偶。左不正见话谈不到一块儿去,只冷哼了一声,便双足一蹬,如飞鸟般腾身而起。

她全无宝术,可却身轻如燕,又神力无穷,三下五除二便蹬着洞壁跳了出去。待跳到地上,她将易情丢到一旁,抱着三儿去寻府里下人。她先是去了府中偏房,一进门,只见房里墙上挂着带血的皮鞭、戒尺,中央摆着张圈椅,一个着萄纽扣儿红缎子袄的管事婆子正坐在上面,十分富态,像一只大汤团子,正静静地喝茶。

左不正闯进房去,不客气地道,“喂,老妈子,我三日后便要成婚,你吩咐其余下人备好钗钿礼服、迎亲阵仗,赶紧些。”

那管事婆子见她闯入房来,却也不慌张,只是掩着口吃吃笑道:“哎唷,四小姐这就要成婚了么?只是老身看,三日后…那日子不是时候呐。”

“为何不是时候?”

管事婆子放下茶盏,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花儿,“咱们出门尚且要择吉时,何况小姐出嫁?今年正是寡年,又恰逢月建,时候不好。”

“那要何时才能成婚?”

婆子浮滑地说:“明年才成。在那之前,咱们得先备好三书六礼所要的物件。”

左不正摇头,“太慢了。”

她心急如焚,明年才能成婚,那七齿象王在那之前便会有许多机会杀死她那脓包夫君。她要尽早完婚,绝了她那姑父的念想。

那管事婆子只是笑,两颧高高耸起,像一对馒头,“日子有凶吉之分,这事儿急不来的。四小姐,您要知长幼之别,家主大人说了甚么话,你服服帖帖地听了便是!”

左不正想了想,忽而咧嘴一笑,道,“你觉得我是在乎吉凶的人么?”

婆子神色一黯,谄道:“四小姐是天之骄子,向来是不惧这些细末之事的。”

“那便对了。”左不正忽而拿刀鞘一扫,鞘身打翻了圈椅腿,将那婆子扫落在地。管事婆子手里的茶盏碎了一地,像洁白的雪末,她愣神了一刹,旋即出声哀号起来。

左不正却对她一笑,那笑里带着邪佞的痞气。她活像一个横行的恶棍,道,“还愣着作甚么,去给我准备宾昏酒食呀,我要奢婚一场,谁管那臭姑父会怎样,我要做的事儿,从来是我说了算!”

一眨眼,便到了日中时分。左不正抱着三儿,拎起易情,从府里大摇大摆地出来。易情被她当麻袋一般拖着,叫道:“喂,你要带我去哪儿?”

少女说:“带你和三儿且去避一避,我那熊样姑父总想除了你,要我嫁个文家秀才,枉害了我许多位夫君。这回却不成了,我偏不要让他动你,连一根小手指头都不行。”

“嗯…呃……”易情说,“你这般神通广大,带着妹妹跑出左家不就成了?何必听那象王的话?”

左不正忽而像拎小鸡崽子一般将他提起来,与他对视。那黑溜溜的眼犹如利隼,她说:“你没见过冷山龙么?就是姑父身旁那位近侍。”

易情点头,“见过的。”

左不正说,“嗯,那你就该知道,他是天廷灵鬼官,传闻比那灵鬼官之首的龙驹只差那么一点点。我杀鬼王是轻而易举,而他杀我却也是小菜一碟。”

她伸手指向远处的夕阳楼,道,“喏,姑父如今就在那上头摆桌吃茶,冷山龙大抵随行他侧,我奈何不了他的。”

进了左府后,易情见惯了她不可一世,无拘无束,却第一回 听她直言如此忌惮某人。听了这话,易情忽而惴惴不安,心头像起了浪,一个念头不住地翻涌。

祝阴现在又在何处?

那一日,祝阴救下他后,易情于朦胧间睁开眼,只见窗槅子里风雪飘飞,谷皮窗纸里映出两个黯淡的影子。祝阴像是在外头与冷山龙说话,声音低而淡,他听得不真切。

祝阴和冷山龙碰面之后,又去了何处呢?

左不正拽着他,说:“总而言之,你就跟着我走。这段时日咱们就在外头闲晃,避开姑父。等到了吉日,咱们便成婚,一刻也别拖。”

易情讪讪点头,问:“真要成婚么?”

“要是这事儿成了,每顿再给你添三个白面馒头。”

易情听了,两眼放光,忙不迭道,“娘子,咱们这便去坐花轿!”

走到街上,只见饿殍遍地,经棚前却排成几列长队。瘦骨伶仃的饥民在诵经的僧人面前大叩大拜,抖着唇祈求。

两人走过去,却听得饥民们哀声阵阵,不住低语:“观世音菩萨,求您乞怜!赐我以饭食,消了身上这青紫症…”拜罢菩萨后,一群破衣烂衫的人挪着步子,又去拜另一处神。

左不正听了,若有所思。易情却心下惶然,四顾张望。灾荒是何时开始的?他仿佛望见了十年前的光景。黎民争吃着地上的几条发腐菜叶,身躯浮肿,四体却消瘦,像无助的饿兽。

木匠铺前挤满了人,棺材摆满了铺面,有一只狸样的木雕摆在中央。那是当地人俗称为“马溜精”的黑眚,是传闻中会带来灾厄的妖怪。众人对那木雕叩首频频,有人叹道,“也不知咱们的祈愿声儿能不能通达上天。”

“咱们只能干坐着,等神仙乞怜……”

左不正听了,揪起易情,转身便走。易情被她跌跌撞撞地扯到社仓前,却见一幢幢囷仓林立,像一只只蘑菇。守仓的侍卫圆润而白胖,倚着门瞌睡,头点得如鸡啄米。

“你要做甚么?”易情忽觉不妙,赶忙问道。“不是说好了,咱们在外头闲晃的么?要是动静闹大了,你那姑父不就会赶来啦?”

左不正说,“来便来,我怕他么?”

她一脚蹬上谷仓门,将侍卫踢了个四仰八叉。侍卫惊叫着醒来,见了她后,又赶忙恭敬地弯身,叫道:“左小姐,您光临此处,是要办甚么事?”

左不正叉着腰,说:“你们社仓里这么多粮,怎地不放出去给灾民?”

侍卫抹着汗,道,“这粮是左氏和文家的,家主吩咐小的看着,小的不敢乱放呐。”

左不正摆手,“没事儿,我放便成。”

侍卫瞠目结舌,看着她抽刀出鞘,欲斩出粮口,赶忙连滚带爬地凑上前去,叫道,“左小姐,不可斩,不可斩!您这一劈,粮米都要落进地里!”

“那不劈出粮口,改劈你的头,成么?”左不正似笑非笑道。

“这…不……不成的。”

少女拿刀鞘敲着肩,说,“那你去拿三千个麻袋子来,快点,愈快愈好。”

那侍卫见她强横,不敢忤逆,赶忙去寻了百来个麻袋。这数儿虽不够,却也能凑合。左不正将三儿在一旁放下,叫易情一齐过来装米。待装好了,左不正飞身上檐。

天上时而有时值的灵官巡逻,她逮着了一个青衣小官,一刀劈去,将他从祥云丢下,再将米袋子装了上去。那小灵官不知发生了何事,就被她扔下云去,在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