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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139)

作者: 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易情望向她,她的眼下有一圈淡淡的乌青。他问:“你想回天坛山么?”

秋兰点点头,又摇摇头,神色落寞。“我想不起来我为甚么要回去了,就像我想不起当初为何要上天坛山一般。”

她扭过头,漆黑的眼瞳里像下起了丝丝细雨。

“公子,为甚么我会在这里呢?你知道这缘由么?”

易情想,他自然知道。但许多事从来只有他一人知道。于是他只将两臂枕在脑后,漫不经心地道:“哈,我怎会知晓?问天老子去罢!”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祝阴却仍未再来造访。易情的伤几乎好全了,他抓着直棂窗横木,往外头瞧,白雪如同缎面,并无半点足迹。左府像一个幽静的牢笼,他被囚困于此。

这是怎地一回事?易情心中生出疑窦。白日里,他在庭院里打开天书,细察天地间墨迹的流动。他望见了九幽之上的阵迹,那个梦是真的,地里有招鬼的阵法。他用宝术将那阵迹仔细地画断,却听得围墙外时而传来阵阵哀声,他忍着伤痛趴在墙头往外望去,却见墙根躺着许多面黄肌瘦的人影,饿殍遍地,乌蝇盘旋。

夜里入睡时,他突而心头一悸,他这是在坐以待毙!七齿象王不是罢手不干,而是在暗度陈仓。

惊惶的叫声忽而如浪潮般涌起,易情一个骨碌翻身起来,却见雪地里发着莹莹血光。他猛地一惊,却觉一个庞硕的阴影盖在脸上,抬头一看,只见一只巨大的泥佛在低头朝他微笑。

“是埿子鬼王!”

“鬼王…怎会出现在荥州?”

几个青衣方士匆匆赶来,见了那泥佛,惊恐地叫道。那泥佛额间似生一痣,并非智慧眼,而是一个蜷缩着的小小婴孩。埿子鬼王在街巷中缓步前行,肌肤在血光间蠕动,像一团被水不断冲刷的烂泥。

它所经行之处,房屋、人躯皆被无情吞噬。方士们赶忙于地上铺起二十八星宿罡单,跳于其上,不住地念咒诀。可那泥佛却如拈花般伸指,含笑地轻轻将他们一捏,顿时便骨分肉离,血花四溅。

易情看得心惊胆战,这是七齿象王召出的鬼王么?

既然如此,那男人究竟又在何处?他不是已划断阵迹了么,可为何还会有鬼王出现?

正心疑间,泥佛已微笑着行至他眼前,结无畏印的手掌伸出,掌如乌云,猛然压向他头顶。

易情赶忙就地一滚,可那掌却仿佛大如天盖,任他如何逃,都翻不出其手掌心。

要被压死了!

巨掌猝然翻下,劲风飕然冷冽。易情心中惊惧得愈甚,只得咬紧牙关,捂住头脸。

可就在这时,那巨大泥佛突而四分五裂,迸溅开来。

泥点子如雨而落,佛腹被硬生生劈开一只大洞,凉风流灌。一个身影扛着金错刀,在泥雨中悠然前行,宛若闲庭信步。

那是个着箭袖玄地云花袄子的少女,缚银臂膊,一身铁铠泛着如霜凉光。易情无措地跪倒在地,看着她走上前来,宛如天神降世,铁靴尖一探,抬起他的下巴。

“喂,脓包夫君,别来无恙啊。”左不正说,“我被臭姑父骗走了,去了一个海沟子里,杀了几条爬龙,这才闯得回来。三儿没事罢?”

她将种种险象云淡风轻地一言掠过。易情怔怔地说,“我这段时日也不曾见着她,大抵是没事的。”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结巴着开口,“你是…来救我的么?”

少女勾唇一笑,那笑容如凛冽霜雪。

“不,我是来劫你的。”

“我要劫走你,作我的压寨郎君,三日后便成婚。教我那臭姑父明白,左不正是左不正,是他在这天底下——永远也管束不了的人!”

第二十章 桃李偶同心

左不正从浮翳山海回来,一刀杀了埿子鬼王,直直闯入了左府。她寻遍了府邸,不见三儿踪影。左三儿足不出户,又不爱晒日光,于是她便知七齿象王定是将其关在地下。

只是她不知七齿象王用来关押左三儿的地宫在哪儿,第二日清早起来,便索性用刀将府中的地皮都削了三寸。削到象王的书堂前时,她抓起一把石子,向地上抛去,只听得石子咯咯哒哒地在地上蹦跳,每一粒都蹦向不同的方向,有一处传出的声响却格外空洞。

左不正挑眉,说:“就是这里了。”

易情眼睁睁地看着她提刀往地下一刺,青白砖石如水豆腐一般被破开,从地里现出一个幽深的大洞来。风声飕飕,里头飘出一股挟着腥气的霉味儿。

左不正道,“喂,你。下去探路。”说着,她伸足一踢,将一旁的易情踹了下去。

易情猝不及防,被她一脚踹下,跌进那洞中。那洞竖狭,伸手不见五指,他如一只鞠球般左弹右跌,一路磕碰,惊叫着往下摔去。好不容易伸出双臂,撑住两旁洞壁,不教自己掉下去,顶上的天光一暗,左不正抱着刀跳了下来,一脚踩在他背心,惊奇地道:

“咦,脓包,你怎地还没落到地上?”

两人从地宫里连滚带爬地带出了左三儿。入地宫时,左三儿已被人从刑架上解了下来,放在土圹里,一群玄衣女侍围着她画罡字。她全无知觉,金丝织锦袄子吸饱了血,染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左不正用力搡开人群,挤到她身边,小心地解开袄子,只见她的手脚上布满刀痕,如同瓷器上的裂纹。

左不正心痛不已,将女侍们蹬开,破口大骂了一通。易情听得瞠目结舌,他从不知道,一个秀丽的女孩儿口里能蹦出这么多脏字。黑鸦鸦的人影里有一个着妆花蓝裙的少女,也被左不正踢翻在地。她被黑布蒙着眼,短促地惊叫了一声,“哎唷!”

左不正听她惊叫,又踢了她一脚,气不打一处来:“你叫甚么?是因为我踢你两脚,你便觉得很痛么?你们割了三儿的手脚这么多刀,她比你更痛!”

那妆花蓝裙的少女瑟索道:“你为甚么要踢我?我只不过是被象王大人领到了这儿,我不知道我做了甚么事,要你发这么大的火,甚而还要抬脚踢我!”

易情借着洞口的熹微明光仔细一瞧,却见那少女眼上缠着一圈黑布,只露出小而俏丽的面子,下巴像瓜子一般尖俏。他快步上前,将那蒙在她眼上的黑布一扯,看清了秋兰惊惶失色的脸。

秋兰的十指上仍发着莹莹白光,像有夜光虫栖身于其上。易情一瞧,便明白她先前在使宝术。她的宝术“枯木生花”能愈合伤处。他再一看瘫软在地的左三儿,只见其身上虽伤痕斑驳,血渍刺目,可伤处已愈合了大半,登时明白了过来。

七齿象王想要秋兰留在左府,是因她有愈伤的宝术!割取祭童血肉后,凭此宝术,能很快让伤处愈合,能在左三儿身上再次动刀。

左不正勃然大怒,踢翻了地宫里的卧鸟灯架,灯油倾泻,火烧了一地。她抱起左三儿,提起易情的后襟,道,“你们做这等事,也不怕遭报应么?若是天上神灵有眼,定会降九天雷来劈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