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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134)

作者: 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祝阴说。

第十七章 桃李偶同心

曲廊之上,青绿的廊柱依次排列,如长蛇摆尾,望不到尽头。

红衣少年站在廊内,笑意和暖,如有曦光覆面。七齿象王扭过身来望他,却觉那笑容颇为令人不快。这少年如一条敛牙的毒蛇,不知何时会张口噬人。

沉默了片刻,象王问道:“卑人曾听近侍冷山龙说过,你是天廷灵鬼官,是罢?”

“是。”祝阴并不遮掩,坦然地点头道。

“那你知你如今在府中侍奉的那人…文易情是何人么?”

“呵。”祝阴轻笑,“是个烂人。”

七齿象王结舌语塞,不想他既然甘入府做文易情的小厮儿,竟还对此人表露出如此明显的厌恶。臃肿男人略略一顿,旋即又道:

“既为天廷灵鬼官,你又对你那师兄心存嫌隙,为何还要留候他身边?”

祝阴说:“当天廷的狗,和当烂人的狗,又有甚么分别么?都一样是做狗。”

“不过嘛,你有一事说错了。”那红衣少年在廊柱间踱步,光影在他身上流转,他的神色也明灭不定。“祝某侍奉的,从来就只有神君大人一位。至于要暂且屈居谁人之下,不过是祝某一时玩心大起罢了。”

这少年言辞尖利,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七齿象王沉默片刻,又抱着手,道,“小兄弟,卑人与你说实话罢。卑人那贤侄左不正神力惊世,是注定要铸神迹之人,她选了你那来历不明、号称铸过神迹,实则只在街头做过乞儿的师兄,那也是她一时玩性大起!她迟早要拣个门当户对的夫君,为左氏留下子嗣。不如这样,卑人予你与你那师兄黄金百镒,纱罗二十匹,你们便离开左家,再回天坛山,可好?”

红衣少年却轻巧地在廊上跳了几步,踩着影子,并不看他,道:“这事由不得祝某。是师兄那臭虫想来这里,阻你召鬼王,祝某也不得不跟来罢了。”

“他想阻止卑人召唤鬼王?”七齿象王听了此话,眼放精光,将鼻烟壶往旁重重一放。

祝阴摊手:“那臭虫的心思,祝某怎地知晓?你要不要去问他?”

他忽而微微一笑,颊边漾起笑涡。

“唉呀,祝某忘了,他现在被您杀了啊。”

七齿象王忽而桀桀低笑,笑声像低低的虫鸣。

“想阻止卑人铸神迹?真是蚍蜉撼树。”

男人望着湖面,缓缓地摩动着手,“其结果便是——他死不瞑目。左家依然会召出鬼王,让左不正将其灭去,铸得神迹,从而得以升天。”

“既然我那贤侄左不正总归要将鬼王除去,灵鬼官大人,您和您的师兄就不必插手了,不是么?”象王说。他的眼里闪出狡狯的光,像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

红衣少年却摇头,依然微笑。

“您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快便忘了被大力鬼王弓磐荼毁去的大梁城么?”祝阴说,“召了鬼王出来,便撇在一边不管。您还想…让荥州成为第二个大梁城?”

一个声音忽而自暗处飘来,沙沙哑哑,还不时挟着几声呛咳。

“说得不错。更何况,这世上的福祸皆有定数。咳…鬼王是大祸,要召出大祸,究竟要耗去多少福气?”

水波微皱,粼粼的波光洒进游廊。一个影子扶着青碧的廊柱慢慢地走过来,每踏一步,都在石砖上留下一个浅红的血脚印。那人的脸色煞白,像一抹虚无缥缈的幽魂,方才从地府中脱身。

两人见了那人影,神色皆十分精彩。七齿象王愕然失色,祝阴却只是微笑,仿佛这已在他意料之中。

易情扶着柱,缓慢地走到他们跟前,勾起唇。一个虚弱却张扬的笑意在他脸上浮现。

“姑丈人,您死不瞑目的侄女婿方从刀山火海中脱身,便赶着前来拜谒您了。”

——

话说回半个时辰前。

易情被人磕破了头,按在冰凉湖水里。

身后那人拔刀出鞘,毫不留情地刺进他背心。就在那一刹间,易情拼力凝神,运起宝术,一抹游蛇似的墨迹从指尖探出,悄然裹上刀尖,将那刀画短了一寸。

刀刃入肉,剧痛如沸铁浇身。所幸有宝术相护,那刀才不致刺穿心肺。因只画短一寸,那人拔出刀时,竟也未发觉他在刀上动了手脚。易情被他捆了石头,抛进湖里。坠水时的那一刻,他奋力转头,只见沙尘般升腾的水花间,冷山龙戴着银面的脸若隐若现。

七齿象王果真想要他的命!

易情咬着舌尖,要自己不失去意识。他画断了缠在身上的巨石,拼命地凫水,藏身于崎岖的灵璧石之下。冷山龙在岸边候了许久,他伤痛难当,靠着山石低低地喘气,几度欲要昏厥。

待冷山龙走后,他歇了片刻,用衣袖布片画了伤贴,费力地裹在伤处。待上了岸,他几乎用尽浑身气力,这才顺着游廊走到戏台前。

此时他立于象王跟前,因失血过多而两股战战,却强撑着不倒。他在椅靠上坐下,交握着两手,脸色淡然无澜。

“姑丈人,别来无恙啊。”

“侄女婿,”七齿象王略定了定神,笑道,“瞧你怎地浑身湿漉漉的?见你姑丈人前,不必特地沐身的。”

易情咳了一声,勉力微笑,“方才的话,小婿还不曾问完。既然召一次鬼王需耗去人世福气,那我能问您一事么?”

七齿象王撑着脸,用指节点着下巴,笑吟吟道:“请讲。”

易情说:“凡世的‘凶年’,是因你而起的么?”

一阵寒风拂过覆雪的垂杨,穿梭在游廊里,横在他们之间。七齿象王噙笑,衣上的金丝如意纹闪着耀目的光。

“所以人世的荒年才会来得这么快。”易情望着他,墨黑的眸子像两枚极深的墨点,里面仿佛酝酿着翻腾的怒涛。“不过十年,福气便耗尽,人世只余凶荒。”

他想起十年前,灾荒降世,天坛山众人曾惨死于自己眼前。

七齿象王却哈哈大笑,“十年前有凶年么?侄女婿,你别含血喷人呐。召鬼王一事,与凶年毫不相干!”

易情只是冷冷地看着男人,目光仿佛两柄利刀,刺穿了虚伪的诳言。

他总算明白过来了。十年前他沥尽心血,便是为了阻止夺去世间众人性命的凶年。而如今有人却要重蹈覆辙,将天下置于祸乱之中。

“世上铸神迹之道甚多,为何你要执着于召出鬼王?”

易情忽而厉声问道,却因牵扯到背上伤口,痛得眉头紧蹙,浑身发颤。他忍着痛,怒火烧得更甚。

臃肿男人望着天,慢慢地道:“因为卑人…想教天廷知晓、要他们震动。”

“想要那群天廷狗官知晓,在鬼王面前,他们屁都不是。左不正能杀鬼王,会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强。而教养出左不正的卑人,又要胜于这天上天下的任何一人!”

易情冷笑一声:“所以呢?你是想说,你不信神,只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