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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126)

作者: 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是要去月老殿么?不才引您二位前去。”

——

话说回半月之前,易情在酒肆前被绣球砸中脑袋,被左氏族人强要了去。这一切发生得极为迅速,教祝阴措手不及。他眼睁睁地看着易情得意洋洋地被黑衣人们架走,顷刻间就不见了影儿。

远方传来喧腾的戏鼓声,街衢里积聚的行客作鸟兽状散去。祝阴正在发愣,三足乌已扑腾着羽翅落在他肩上,啄了啄他脸颊,道,“喂,红色玩意儿,易情被捉走啦,咱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祝阴的头脑中一片空白,他慢腾腾地迈起了步子,宛若行尸走肉般踱回了竹棚。

玉兔蜷在一张捡来的凭几上,饿得呜呜直叫,泪水在身下淌了一滩儿。见祝阴与三足乌走入竹棚来,它止了噎泣,却嗫嚅道,“易情呢?”

祝阴也不答话,懵懵懂懂地抱着干柴去了棚后,生了火。他煮了鸡屑粳米粥,分给两个小东西吃了。三足乌和玉兔吃得肚皮滚圆,又问他:“易情呢?”祝阴却不答。

一日下来,祝阴一言不发,只安静地做着每日他会做的事。他每日点香烛,斟清酒,换下神龛中的贡品。可自易情走后,他心神不宁,连办这些事儿也总出错。有时是点了四支香,有时则将白水误作了酒液。

夜里躺在空无一人的罗汉床上时,他也辗转反侧,好一会儿方才能入眠。

祝阴于混沌间坠入梦乡,他梦见云水蒙蒙,金光滟熠,天边闪着清丽的霞彩。覆眼的红绫悄然滑落,他伫立于金碧交辉的天穹下。世界像一块纱幕,幕帘后点着无数艳丽的明灯,火光映在纱幕上,化作梦幻的明光。一个挺拔俊秀的玄衣人影在朦胧的云雾后等着他。

那人开口唤道:“…祝阴。”

他忽而觉得心中一涩。拔步奔过去,那人的面容隐隐约约,在水雾后露出了些微轮廓,却仍不分明。玄衣的神君正立于天记府的槐树下,微笑着注视着他。

祝阴忽而心如擂鼓,张开双臂,猛地将那人影抱了个满怀。他已等了这个时候太久,久得忘记了年岁的流逝。两人的胸膛紧贴,心跳声促乱,像杂乱的雨点声。

自被下了禁制后,他有许久不曾见过神君容颜。记忆像稀零的云雾,在头脑中支离破碎。祝阴喜不自胜,松了两臂,略退半步,欲看清神君样貌。

可一抬眼,祝阴却见那模糊的脸庞上渐渐浮现出一副熟悉的眼耳口鼻。易情正洋洋自得地望着他,叉着手,道,“哼,师弟,你逃不掉啦!你这大胖冬瓜蛇,还想见甚么神君?做你的美梦去罢!”

祝阴从睡梦中猝然惊醒,猛地自床榻上坐起。睡在草堆中的玉兔也发着梦,贴着三足乌不安地嗫嚅:“易情呢?”

红衣少年忿恨切齿,将寝衣盖在身上,躺下翻了个身,继续入睡。一入梦乡,他却又觉自己倚在神君怀中。还未来得及生发喜悦之情,那长着易情样貌的神君又险诈地微笑道:

“噢,师弟,你又回来啦?你一睡着,我便会来这儿叨扰你。我已把你梦境的门关上,闭门谢客啦。你那劳什子神君要是想来梦中与你相会,连门都没有!”

“休想!”祝阴情急之下,大嚷出声,他一骨碌翻身坐起,却见月辉清冽,寒意四起,风将棚门吹得半开,枯枝暗影落在门外,像地上的裂纹。

两只小东西已醒了,三足乌和玉兔睁着眼,蜷在草堆里,不安地望着他。

祝阴重重捂上了脸,喘了几口气,心绪稍平。

待再抬头时,他神色冷峻,声音斩钉截铁:

“喂,你们。跟着祝某回天坛山去。”

玉兔动了动鼻头,不知这时要不要哭。

“这地儿不能再留了。那王八师兄爱去哪儿闹,祝某也管不着。”

祝阴冷冷地道。

“牵了红线又怎样?我不信等回了天坛山,还会见着那阴魂不散的狗入的厮!”

第十二章 鸳鸯错比翼

天穹上似开了个漏窍,金澄澄的日光洒在蜿蜒山径上。

祝阴从荥州城中出来,运起宝术,腾驾流风,一路赶往天坛山。他若有所思,紧抿着口。三足乌蹲在他的肩头,玉兔趴在他头顶,两只小玩意儿战战兢兢,一言不发。

过了片刻,祝阴才觉得三足乌与玉兔安静得过分。易情在时,这俩小东西总大呼小叫,三足乌爱喋喋不休,玉兔爱嚎啕大哭,如今它俩却拘谨地缩着身子,沉默无言。

“你们…”祝阴沉默了片刻,“很怕祝某么?”

三足乌小心地缩回了一只爪儿,只拿两只小爪撑在他肩头,玉兔霎时眼泪汪汪,晶珠似的泪花在眼窝中打转。

“祝某又不会吃了你们,你们紧张甚么?”

玉兔眼巴巴地望着他,“真的不会么?”

祝阴说:“你俩是天廷的神物,祝某是灵鬼官,若是真吃了你们,如何向天廷交差?”

乌鸦大叫:“呸!你这臭灵鬼官本就心怀鬼胎,当初还把我串在火上烤,烤焦了臀毛!”

红衣少年笑盈盈地转头看它,“唉呀,祝某是个瞎子,那时欲抓一只乌羽鸡去烤来吃,不想却抓住了个三只脚的。”

他笑里藏刀,看得三足乌与玉兔胆寒不已,遂闭嘴不敢说话。祝阴乘着清风,不一时便赶至天坛山地界。山岳高耸,在日光中投下巨大阴影,祝阴一面赶路,一面心中思索,且百思不得其解:他因红线的缘故心痛难当,故而当初下了天坛山去寻易情;可如今他却抛了这厮在左家不管,重归天坛山,岂不是十分矛盾?

即便回了天坛山,他的心绪仍如一团乱麻,纠结难分。

师父对他的擅离门中之事不加置喙,只要他补齐这段时日里落下的活计。他不在时,迷阵子常一人挑两人的担,故而他也需替迷阵子值守山门,替微言道人管丹炉滴漏。只是微言道人近日常下山云游,回来的时候不多。

日子平静地流逝,祝阴白日出外斩妖杀魔,夜里便回到观中擦拭神君像。可自从山下回来后,夜里他便时而被梦魇困住。他一次又一次地坠入同一个梦境,红墙碧瓦之前,槐花静静飘落,玄衣的神君背手而立,噙着笑遥望着他,可不论他如何奋力奔跑,却离神君愈来愈远,直至落进九幽地底。

他频仍自睡梦中惊醒,冷汗涔涔。再一看被月辉淌满的身侧,却是空无一人。

梦魇连绵多日,直至半月之后,一位玄衣少女领着白袍少年登上石阶,来到山门之外。

祝阴在山门石柱旁临风而立,清风对他附耳低语,他强作微笑,等着左不正与易情牵着手,神色狎昵地来到他面前。

“欢迎二位远道前来,光临敝观,是要去月老殿么?不才引您二位前去。”祝阴对他俩微笑道。

易情似有些愕然,开口便道:“师…”

祝阴不等易情说完,便强硬地打断:“两位请随不才前来。”

他脸上带笑,如绽桃花。但那笑里带的刺,却仅有易情一人看得分明。左不正先前只在高楼上遥遥望过他一眼,不知他便是易情的师弟,于是并不多言,跟着祝阴的脚步前去月老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