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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124)

作者: 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象王呵呵笑道:“侄女婿,你莫非是有童子之好?那是左不正的妹妹,如今还未长开,是不成的。”

易情皱眉,说:“我先前瞧见,她手上有许多伤,这是为何?”

这话一出口,一股寒凉之气忽而扑面而来。

马褂木叶簌簌摇落,金黄的叶片如蝶纷飞,一时间像下起了漉漉雨雪。

象王缓缓倾身,肥硕的身影像一块巨大石碑,厚重的阴影压在易情脸上。

“侄女婿,你如今也已算得左家人,我便将左家密辛告诉予你罢。她身上那伤…是为铸神迹而留下的。”

“铸神迹?”

“不错,你说你自己是个读书人,那该念过《左氏春秋》罢?其中说道:‘鬼犹乞食’,说的便是人死后变成了鬼,却仍有饥饿之感,仍会四处寻觅吃食,故而祭祀时需奉上食物。左氏欲铸的神迹便是…重召鬼王!”

七齿象王摊开两手,声调昂扬,仿佛为此沾沾自喜。

“可鬼王的吃食与常人迥异,凡人可食猪牛羊三牲,可鬼王吃的——却是人。”

“吃人?”

似有一阵砭骨冷风拂来,易情寒毛卓竖。

象王点头,铜面下的嘴咧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不错,需喂足人肉,鬼王方才能显形。左氏数十年来,已喂了成千个祭童。你方才见的那小女娃便是一位祭童,但她却与寻常活祭不同,她有宝术,名为‘十秩不腐’。意思便是在人生百年之中,无论何人对她如何火烧、刀劈、针刺,扼她、淹她、摔她,她皆不会死。她是左三儿,是左氏的一位天才!”

易情颤声道:“所以你们是…割了她的肉,喂给鬼王吃?”

臃肿的男人若有所思,只摩挲着金约指,在圈椅中一动不动。

“你们做这种事…究竟有多久了?几十年?”易情的声音冷了下来。

“是啊,数十年来,不曾断过。”象王轻轻地叹息,易情本以为他在哀叹左三儿的凄惨命运,可他的下一句话却是,“鬼王何时才可复生?一只不够,得要成千上万只,方才算得神迹。三儿的肉…着实喂不饱它们啊。”

易情面色冷冽如霜。他想起在大梁中的那个滂沱的雨夜,如肉瘤般的鬼王弓槃荼横行于街巷。那时的他曾撞见过一回七齿象王,只是后来他借天书复生,这段过往旋即被抹消。如今想来,那鬼王正是左氏召出的。

他问:“为何要纠集如此多鬼王?天廷见了下界这惨状,莫非不会派灵鬼官前来除厄么?”

象王哈哈大笑,“灵鬼官?他们是天廷的贱种,极好收买!你没见过府中的近侍冷山龙么?他往昔也是个灵鬼官!在天上吃香灰,哪儿有在地上享山珍海味来得快活!”

“召鬼王还有甚么缘由?自然是要左不正来杀它们!”七齿象王得意地大笑,“侄女婿,不瞒你说,左不正武艺拔群,神力惊世,人间的苦难早已不成她的阻碍,要予她磨难,方才能铸得神迹,得登天磴!”

罢了,他忽而压着嗓儿道,“侄女婿,你知道我为何与你说这些话么?”

易情铁青着脸,望向这头戴狰狞铜面的男人。

突然间,一股尖锐刺痛直逼背心。易情打了个激灵,倏然回头,却见一个黑衣人影冷森森地浮现在背后,头戴龙首银面的冷山龙煞气腾腾,手执降妖剑,剑尖已然刺破他背后皮肉,疼痛如火燎般蔓延。

七齿象王笑吟吟地道,“因为,死人能将秘密带到地底。我本就不想教你活过今日!”

他艰难地站起身来,背着手,在亭中踱步,望着易情的目光充满鄙弃。

“你一个街头的小叫花子,想攀左氏这高枝,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左不正那小妮儿同我置气,放着文家那风华绝代的公子不管,故意择个又穷、又残的小子来糊弄我,我怎会教她称心如意?还不若今日便抹了你脖子,丢入这湖里。如此一来,不正方才能同文家的公子成婚…”

象王凝望着湖面,喃喃道,“这湖中也不缺你一个,你下去罢,那儿还有许多人陪着你,也不孤单。”

白雾濛濛,湖天一色。易情望向宁静的水面,那水底游弋的似乎不是水草,而是扭曲的怨魂。

他咬牙切齿,忽一矮身,欲从降妖剑底逃开。那叫冷山龙的灵鬼官却出手似电,倏地扭住他手臂,将他狠狠按在桌沿。

“放开我!”易情怒喝道。

冷山龙将他像抓小雀儿似的提起,手臂探出亭栏,易情被悬在水面上。湖中暗影忽闪,深不可测,其下像藏着丛丛簇簇的阴寒白骨。

“现在,”冷山龙问,“要我放开你么?”

易情犹豫了。他被提在半空中,只消冷山龙一松手,他便会坠入水中,做一只冤死鬼。他倒不是怕死,他只是在想,要在甚么时候活过来才能避开这场横祸?

他要自一开始便躲开向他抛来的那颗绣球,远远逃开这阴森而非人的象王么?可他又想起那金丝绣裙的女孩儿仰着面看他时的神色,空洞而绝望,死寂下藏着莫大的哀伤。

那时的三儿指着他,道:“好人。”他却笑嘻嘻地回话,说自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神仙。

好人尚且会救人,为何天底下最厉害的神仙在救人这一事上犹豫不决?

易情紧咬牙关,冷笑道:“你倒是放手呀!”

冷山龙不曾想过他会这样回答,一时怔愣。

湖面起了白雾,像云霭般在脚底游动。易情扭头对冷山龙道:“你放还是不放?麻利点儿!我赶着投胎呢!”

象王脸色一黯,喝道:“嚣狂的小子,冷山龙,将他杀了!”

提着他的黑衣人低应一声,却没将他投进湖中,而是伸手一甩,将他摔回亭里。冷山龙拔出银鎏金剑,剑刃上寒芒如星,他淡声道:“象王大人,还是先毙了他性命再投湖,免得这小子有上佳水性,会逃过一劫。”

黑衣人一剑刺下,剑刃破空声猎猎,眼看着就要刺到易情眼前。

可正在此时,从旁忽地伸出一只雪白的纤手,五指成爪,竟于片刻间徒手擒住了利刃!

冷山龙惊愕地抬头,方才的一刺已竭尽他全力,可竟有人能将一位神官的降妖剑挡下,而这人是一个妙龄少女。

左不正一手怀抱着三儿,另一手紧紧握住剑刃,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剑锋离易情眼瞳仅有两寸之遥,而那白袍少年已然汗湿重衣,脸色煞白如雪。

日长风袅,不知觉间,已到了正午时分。芙蕖杆儿的影子变得很短,寒意悄然自四周褪去。象王与冷山龙瞠目结舌,四体僵硬。

“喂,臭姑父,你莫再纠缠着我郎君了。”

左不正挑眉冷笑。

“他是我相中的人,你想杀便杀,是不是太不给我面子了?”

象王呆立片刻,总算从震愕中回神。他搓着手,躬身驼背,讪笑道,“贤侄,你怎地游耍得这般快?你姑父正同你夫君谈得正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