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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12)

作者: 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赤衣少年不解,嘴角依然噙笑,从容上前。微言道人偷偷摸摸地从怀里抓出几粒花生米,塞进他掌心里。

“咳,老夫在这儿看人斗了老半日,都是些脓包废物,嘴里乏得很。”微言道人小心地点了点花生米的个头,道,“老夫下酒的花生米,只剩这几粒啦,送你。”

老头儿一改方才仙风道骨的模样,对这红衣弟子点头哈腰,一副讨好巴结的模样。

祝阴微笑:“道人,我不要。”

这小子笑容瘆人,虽然总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却教人比看了张牙厉鬼还难受。微言道人被他吓了身冷汗,面色胀红,也不顾甚么师徒之别,赶忙抖着须摆手道,“不成,不成!你拿着,这是老夫予你的供物,权当老夫的一片心意呐!”

如此以来,反倒像这老儿是徒,祝阴是他师父了。

红衣弟子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将花生米拢进掌里收起。微言道人乘他看着心情不错,赶忙道:

“祝阴,你不是守着三清殿门么?怎地又有闲情来看山门这处的景况啦?”

今日正是无为观入门比试的日子。凡欲入观者,皆两两作一对在石台上施展宝术切磋。微言道人就蹲在这处看自山下来的修士们鸡争狗斗,只觉有本事的弟子没几个,孬种却是一抓一把。

听罢,祝阴笑眯眯地将手一扬。微言道人这才发觉他手中把着一条铁链,墨沉沉的,链条间却又似有蝇头小字浮动,仔细一瞧,皆是密密麻麻的咒文。

这是缚魔链!

微言道人心下微惊。天廷灵鬼官锻此神链,坚不可摧,能抑止一切术法,千百年方才锻得一条,极是稀贵。祛魔伏妖,大多是以灵符压镇,收入山石或容器里,若非穷凶极恶的妖物,绝不会用这链子捆缚着。

此时只听祝阴笑道:

“弟子在三清殿外逮着了个欲翻墙入内的小贼,瞧他颈间缠着缚魔链,便将他擒住,留待道人一看。”

说着便将手中缚魔链紧紧一扯,将一个人影甩将过来。胖老头低头一看,不由得骇然失色。

一个浑身泥污的少年道士被甩了过来,乌发蓬乱,披散在身。祝阴扯着铁链,迫他仰面。那是张灰烟瘴气的脸庞,却依稀能辨出其上清眉秀目。

微言道人望着那两泓清泉似的眸子,心里隐约想到了一人,磕磕巴巴道:

“你…你是……”

易情正痛得低叫连连,踉跄着被推搡上前,又被铁链扯得抬首。他打量老头儿半晌,忽如见了亲爹娘一般,扑上去就要揽着微言道人,亲热地叫道:

“道爷!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文易情呀!”

他方才在天上被祝阴用沙链捉住,猛地拽下来,脖颈险些被扭成麻花。那叫祝阴的小子捉住他后,还似牵狗似的将他拽到这儿来,更是教他窝了一肚子火。

若不是身上痛得厉害,他又着实想寻到往日观中人给他验明真身,他一刻也不想待在这叫祝阴的小子身边。

谁知还没扑到微言道人跟前,祝阴便笑吟吟地一脚踢在他膝弯处:

“跪下。”

腿骨“喀嚓”一响,易情竟是被他生生踢断了左腿骨。一股霹雳也似的剧痛直蹿上身,易情面色猝然煞白,方想痛哭流涕、大嚷大叫,可一想到哭丧着脸不过是给这小子看笑话,于是便咬着牙强忍下来,脸上却蒙了层细汗。

“我…我入你娘……”易情张口欲骂,祝阴却拿履尖点了点他右膝弯,于是他只得把尖利词儿通通咽回肚里。

祝阴笑问:“兄台想说何事?”笑意森冷而煞气四溢。

易情将脏话咽下,勉强笑道:“我说…我愿入你娘户籍,嘶…替她好好照料你这宝贝乖儿……”

“不错,兄台倒很是识相。”祝阴笑道,“入了无为观,便要守无为观的规矩。见了师长需虔心跪拜,不得在尊长面前口出粗言。”

“我还是你大师兄呢,你怎地不放尊重些?”易情抽着气道。

祝阴转头望向微言道人:“道人,弟子不曾见过大师兄一面,又不敢信他说辞…这人真是大师兄么?”

微言道人见他目光寒凉,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在伏跪的易情身边踱着步子,捋着长须道:

“有些像…是挺像……简直一模一样,但老夫拿不准呐。”

老头儿想起那远别道观的小子,他是看着这小子长大的。那时文易情身子细细弱弱的,像河边无根的蒲苇,鬼心思却颇多,泥猴似的总不安分。成日攀到树上,滚进水塘里,给道人炫耀自己捉到的河蟹虾子,再偷偷放进道人袖袋里,看着道人被蟹钳假的哀声叫唤,自己则咧着一口白牙在旁肆无忌惮地发笑。

再长大了些,这小子便随着天穿道长学宝术,学服气存思,学画伏魔墨箓,炼坏的药渣、鬼画似的符纸扔得遍地皆是。还乘着他瞌睡时旋开药葫芦的盖子往里头撒尿,把他发须结在一块,在他面上画驱鬼符。这厮虽是天穿道长首徒,却性子顽劣,从来不爱干正事。

可数年未见,他却不敢认眼前这跪倒在地的少年了。

外貌是极似的,但不知怎的,微言道人却觉易情那黑而亮的眸子如两只幽洞,深邃而不见底。

易情仰头,见老人不答话,只觉不可置信,道:“不是罢,微言老头,你脑瓜萎弱了?我几年前刚从这门里踏出去呢。是我没给你带土产,你伤心了,便不认我这弟子?”

微言道人拈着白须为难地笑道:“咱们天坛山里的精怪也不少,其中不乏会变幻人形的。说不准你是瞧准了文易情,化作了他的模样……”

祝阴笑容可掬地接口:“弟子正是有此顾虑。大师兄数年前便已得道升天,弟子心向往之,这才拜入无为观门下。今日见了这小贼,断然不敢信他便是祝阴颇为崇爱的师兄,这才交给道人定夺此贼是人是妖。”

“唉呀,究竟是妖,还是贼呢?”微言道人抚着便便大肚,惊奇地道,“老夫老眼昏花啦,只瞧这么几眼,还看不出来哩!”

听这二人一来一往,一唱一和,易情几乎要胸闷气短,甚而要吐血斗升。他怀疑这老儿本是认得他的,可却小肚鸡肠,对往事斤斤计较,假装不记得他。

还有祝阴这厮,口口声声说甚么崇敬无为观大师兄,一张嘴净会说些鬼话。这小子定是在他不在观中的几年里作威作福,连微言道人都慑于他威势,做了他鞍前马后的狗腿子。

抬头一望,三足乌正在头顶飞旋,久久不下。看来是那贪生怕死的鸟儿瞧出了他这小师弟煞气甚重,宝术简直超绝尘寰,不愿豁出性命飞来救他。

身上痛得愈发厉害,易情快跪不住了,流着汗道:“真是笑话!我好心回观里一趟,却倒被你们当妖魔拿住了。这观里就没有个耳目清明些的人,来瞧一瞧我究竟是不是你们的大师兄么?”

微言道人思忖片刻,道,“有个门生在守山门,倒是可请他来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