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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118)

作者: 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三足乌与玉兔被冻醒,在床上不安地眨眼。易情捧来一捆茅草,将它们抱在怀里,再将茅草盖在身上。露月寒意逼人,他冷得直打颤。

朦朦胧胧到了夜半,他忽而觉得身上一暖,再睁眼时,只见得祝阴已然上了床,贴着他微笑。

“师兄,既然您冷成这样,又何必将寝衣拿给祝某盖呢?”

易情被惊醒了,揉了揉眼,含混不清地道:“那是因为…我身上虽冷,可心肠却热。”他动了动手脚,却发觉祝阴已将茅草搬开,将寝衣取上床来。罗汉床窄小,薄衾盖着两人,他们只能相拥而眠。祝阴的吐息化作白雾,温温热热地落在颊边。

“睡罢,师兄,祝某不会与你争被儿了。”

易情推搡了他一把,“你凑得太近了。”

祝阴却摆出一副哀怜的神色,“可要是离得远了,祝某便会心如刀绞。若是师兄能抱一抱祝某,您的心口也不会这么难受。”

易情方想向他啐几口,可突而想起方才他对着神像落泪的模样,终是有些于心不忍。

他犹豫着伸手,抱上了祝阴,祝阴愕然,旋即也伸手搂住了他。两人挨得极近,能听见一下一下的心跳声,像波涛拍卷上海岸。

“师兄…”祝阴忽而低低地呢喃。“您说,祝某甚么时候能再见神君呢?”

一时间,似有千言万语堵在了喉口,易情张了张口,却只余沉默。片刻之后,他艰难地道,“很快…便能见到。”

祝阴似是有些疑惑,但旋即笑逐颜开:“是了,祝某每夜都会在梦里与神君大人相会,若是等会儿睡着了,确能再见神君大人。”

易情说不出话,便只是合上眼,假作入眠。

一声轻轻的叹息扑到听户边,祝阴低声道,“那师兄,您说…神君大人如今究竟在何方呢?”

易情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祝阴亦是一怔,苦笑道:“这也不错,这满室的挂画、神像,都是神君大人。祝某与神君大人可算得…低头不见抬头见。”

“可是师兄…”他忽而道,“为何祝某日日夜夜能见到神君大人的面,心里却怏怏不乐,郁郁成疾?”

红绫散了,祝阴垂着眼睫,灿金的眸子里水光滟滟,他泫然欲泣。

夜忽而变得很静,月光里的浮尘如细碎的银沙,宁静地闪着光。易情怔怔地望着祝阴,目光在那玉白的面庞上描摹。他曾在九霄之上见过祝阴么?为何他的脑海犹如一张素纸,干干净净?悲风拂过心头,他浑身战栗。

“为什么…”易情张口结舌,半晌才道,“你为什么如此信奉那位神君?”

祝阴忽而笑了,一提到神君,他的眼眸便璨然生光,“因为神君大人铸下了神迹。”

“可铸下神迹的人应不止他一位,紫宫里的仙官…约莫有大半都是曾铸过神迹的凡人。”易情吞吞吐吐道。

“那不一样。”祝阴摇头,翻了个身,望向黑黢黢的棚顶,怀念地开口。

“神君大人所铸的神迹,世人早已遗忘。不,恐怕一开始便无人知晓。可只有祝某记得。”

祝阴微笑,眼中像盈满了澄净的月光,悲伤却包含希冀。

“那是只有我唯一一人知晓的…天底下最厉害的神迹。”

第七章 鸳鸯错比翼

温情只持续了半夜,后半夜里,易情叫苦不迭。

原因是许久未犯的头痛忽而汹涌来袭,他的脑壳像是被劈成了两半儿,痛不欲生。非但如此,祝阴睡了过去,竟死抱着他不撒手,手脚像蛇一样地缠着他,勒得易情几近窒息,还带着痴色喃喃自语:“神君大人……”

叫一声便罢了,这小子约莫叫了三四十回,梦话连连。时而锁抱着他,甜蜜地念着神君的名儿,哈喇子流了易情满襟;时而嘟嘟囔囔,蹙眉嚷道:

“坏师兄…看我不…勒死你!”

易情被勒得喘不过气,几近告殂,狠狠啃了几口祝阴的手臂,这厮方才松手。

日晖钻出层云,荥州城中一片光明。易情睡得浑浑噩噩,忽而觉得身边窸窸窣窣地作响,睁眼一看,只见祝阴已然梳洗罢了,坐在床沿。他着一身赤红法服,上绣霜羽白鹤,肩背曲线流利,英姿飒爽。易情却憔悴僝僽,两眼眼皮不住打架。祝阴见他转醒,微笑着唤道:

“师兄,早。”

易情深深看了他一眼,阖上了双目,将寝衣拉过头顶,回道:

“师弟,滚。”

他可不想再让祝阴与他同睡一床了。看来祝阴这小子果真怀抱杀心,要整得他夜夜不得入梦,劳累成疾,继而暴毙在荥州街头。

祝阴莫名其妙,伸手摇了摇他,“一大清早的,师兄为何对祝某口出恶言?昨夜咱们不是相谈甚欢,已然心照情交了么?”

易情很困,眯着眼道:“情交个屁。小崽儿,快滚,别扰了大爷我的清梦。”

听了易情这话,祝阴先是一怔,旋即横眉切齿。昨夜自己不过给了他点脸面,一个卑贱的妖鬼,竟敢还在堂堂灵鬼官面前拿乔。于是祝阴扯开寝衣,将易情踢下床榻。

“你做什么!”易情摔在地上,脊背闷疼,勃然大怒,嚷道。

祝阴笑眯眯地道:“祝某要给神君大人奉香了,奉香的时候,屋中不得有人入睡,都需洗净头脸。师兄,日头已照到屁股了,您怎地还没起来?”

易情困倦难当,对他破口大骂:“拜你那半生子不熟的熊样神君去罢!你便是把头磕掉了,他也不会理你!”

骂祝阴自己倒不打紧,但若是对神君出言不逊,祝阴便会暴跳如雷。易情还欲张口唾骂,便结结实实吃了祝阴一记拳头。祝阴把他打了个鼻青脸肿,塞进了水桶里,旋着辘轳曲柄,将他放进井底。易情用“形诸笔墨”的宝术画短了井绳,爬出了井,乘着这厮外出杀妖魔的间隙,火冒三丈地冲回棚中,把神龛前的一碟刀头肉、一碗米饭吃了个干净。

三足乌看着他吃贡品的举动,忿忿地叫道:

“喂,你若是吃了那劳什子神君的贡品,待那祝浑球回来后,定会将你打个七荤八素的!”

易情将神龛上的一碟鸡肉移到自己面前,拿两根树枝作筷,将鸡肉忙不迭地夹到自己嘴巴里:“那又有甚么关系?我不怕他!”

乌鸦忿然:“就算你不怕他,吃了神前贡物,也会遭神罚的。”

“遭神罚?”易情笑出了声,“你觉得文昌宫第四星神君会来罚我么?”他转头一望,却见三足乌死盯着他手中的吃食,眼中凶光大盛,涎水流到了脚底,这才明白过来。他想了想,掰下一只鸡腿,递给三足乌,又将一包油纸包的酥饼给了玉兔。三足乌当即两眼发光,倏地扑上前来,叼住鸡腿大快朵颐。罢了,动着油光闪闪的鸟喙,阿谀谄媚道,“不会,不会!那狗入的星君还巴不得把吃食全供给您!”

黄昏时分,祝阴回来了。这回他手中提的是一目五奇鬼的头颅,这五只鬼时常一齐出动,在山林中吸行人精气,夺人性命。祝阴将它们的头颅割了来,喜孜孜地用麻绳串了,挂在棚前。云峰宫里便有这一规矩,哪位灵鬼官除魔,枭首越多,便越受人尊敬。祝阴虽只是一位小小都尉,可杀妖如麻,故而众神官也对他畏惧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