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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11)

作者: 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少年道士仍在狡辩:“无为观就同我老家一般,我回趟自个儿的家,爱走门还是走窗,又有甚么打紧的?他杀了我,便是少了个给您上供的乖儿。我若死了,便画不得葱肉笼饼给您啦!”

三足乌一听,十分有理,赶忙飞下来衔着他的后襟往后拽扯。

他俩正说话间,祝阴周身如旋白电,青紫之光大作,竟似有风雷腾涌。烈风挟卷一地沙石,将土石于乱流之间凝结作一柄柄利矢,密密匝匝的箭镞牢牢对准他俩,似已临弦。

易情倒还有心情同三足乌咬耳朵:“这小子使的是甚么宝术?”

三足乌歪着脑袋,道:“兴许是刮风下雨甚么的,我要有几亩地要锄,田里缺了雨水浇禾,准爱这宝术。”

祝阴冷冷地面对他俩,只轻轻一挥手。刹那间,以沙凝结成的利矢万箭齐发!破空之声震天动地,利矢如流星划过,旋即化作弥散黄沙。观旁松林似是被无形巨掌压得弯垂了般,尽皆弯着躯干,松针纷落。

暴烈狂风间,一道黑影忽而划过天际。祝阴猛然抬首,虽蒙着两目,他却发觉空里有个飘飞的影子。

那是只巨大无朋的鸦鸟,阴云似的罩在头顶,无为观被巨翅笼在如墨黑影里,入夜了一般。而那黑鸦两爪上晃悠悠地挂着个人影,仔细一望,竟是个灰头土面的少年道士,正朝着下方用手指撑开嘴巴扮鬼脸。

易情被庞大的三足乌提着,避开猛风,朝地上的祝阴哈哈大笑:“师弟,你打不着我了罢!”

原来就在方才祝阴施展宝术之时,易情忽而咬破手指,于电光石火之间将血滴入三足乌口中。三足乌虽叫道:“呸,别给老子喝些奇怪的玩意儿!”口里却将那血咽了下去。血一入腹,两翅突地暴涨,转眼间伸开丈长的两翼,鸦爪一下便掀起小道士后襟。

“哪里是奇怪的玩意儿?”易情仰面笑道,“是神仙血。”

妖血尚且能淬炼体魄,神血更是妙用无穷。三足乌甫一将血水吞入腹中,虽尝不出是妖血还是神血,却忽觉周身灵气大涨,血脉中似有宝气流淌,自九霄跌下的伤势似是好了大半。它将双翅一展,竟将黑翅伸得有丈长,微微一扑便飏风卷云,直腾入青天。

三足乌大喜,低头想去啄易情手上的伤口:“这血还真有用,给我多嘬几口!”

易情道:“别吸太多,一个人周身的血就那么多,不能开源便只得节流。一口气吸干了,往后便没得喝了。”

伸来的鸟喙一顿,他听见三足乌在不耐地咂嘴。

他们悬在半空里,望着脚底的无为观。那儿的香烟袅袅绕绕,将殿顶隐在一片朦云里。下方的世界很小,山如高翘的砚首,在烟云间起伏的灰瓦顶像未干的墨痕,像书卷里微茫的墨画。

少年道士张望了一会儿,他们飞得高,下头水雾又重,祝阴的身形渐渐隐没在茫白雾气里,看来是甩开他了。方想松口气,身上忽而又惊雷似的炸开一片剧痛,易情闷哼一声,口齿间溢出一丝鲜血。

三足乌听他呻吟,忙低头问道:“怎的了?”

易情喘着气道:“方才被那祝师弟摔断了骨头,兴许是碎骨刺入内腑里了。”说着,又呛了几口血沫。

乌鸦虽贪他的血,却也关切地叫道:“那小子果真想对你下杀手!”又忙问道,“怎么办,要放你下来么?要不用你那宝术画一副药,暂且止了伤痛?”

若是要画出药来,至少要懂方子,知道要哪几味药。“形诸笔墨”这宝术虽便利,却也有许多麻烦之处,不知之物不能画,不成因果不得写。易情十分头疼,随口道,“嗯,找片瓦踩一踩,我画些跌打药捂上便算了。那师弟暂且寻不到咱们,咱们能歇口气儿……”

可话音未落,却听得耳旁风声飕飕,眼前云雾似狂涛骇浪般荡漾,烟云流沙似的淌泄,从地上遥遥地传来一声轻笑。

“……不,我已找到二位了。”

易情心头一紧,忽而觉得喉间一窒,颈中的铁链倏然收紧。他打了个激灵,扭头往下看去,只见缚魔链的一头竟连着细细的沙链,一直牵到地面上头。

是祝阴那小子捣的鬼!方才那齐发的沙矢散裂后,风儿又将散沙裹起,将他颈间铁链牵住。易情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将他往地上扯,在三足乌的惊叫声中,他被猛然拽下云雾间,冲破雪尘似的烟云,直直坠入连绵的灰瓦中。

茫白云霭间,眼前隐约现出一抹血一般的艳红。祝阴一手牵着那沙链,仰面朝他微微一笑,覆眼的红绫如蛇飞散。

易情因这一扯拽直坠云天,只觉天旋地转,乾坤翻覆,胸中翻江倒海,烦闷不已。还未等他回神,便被直直扯至那红衣弟子跟前。祝阴伸手一拦,捉住铁链,提着他脖颈至近前。

此时易情面色惨白,呼吸亦不匀,方才这一扯几乎给他浑身都散了架。他可是凡人之躯,从天上坠下,本该受回重伤,只是这叫祝阴的小子伸手一托,清风裹住他身躯,竟也没叫他摔成肉糜。

红衣门生俯身,在极近之处打量着他,覆眼的红绫后似有寒光闪动。这人笑意轻而浅,可却如咝咝吐信的毒蛇,让人脊背发寒。

“天坛山就是我的手掌心,想要从这儿翻出去…”

祝阴猛地一收铁链,俯在易情耳边轻声笑道。

“…您还嫩了些,冒名的‘师兄’。”

第六章 插手起风澜

云堆翠岫,碧阴蒙密,无为观山门后是一片空阔的白石圆台,远望而去,宛若一面素净月盘坠入林间。

约莫一二百尺长的台石上分刻二极、四灵、八卦图,纹壑浅浅,犹如池面上泛起的波漪。这是昔日文始真人观七政五纬之处,后来有段时日作了说经台,直到如今落在无为观手里,天穿道长虽命弟子日日洒扫,却将其当作道场、武场,混着一起乌七八糟地胡使。今日的入门比试也正是于此开场。

此时但见台上宝光四溢,奇术乍现,两名修士正费尽全身气力将宝术施显。如削台缘处立着一个肉球儿也似的老头,头拢冲和巾,一身披纱大褂被撑得鼓鼓囊囊,腰里挎着十数只药葫芦。那老头拈着飘飘白须,正慈眉善目地望着台中比试的修士,时而喝采,时而摇头。

忽而听得风声萧萧,一阵清风掠过,一个红衣人影自烟云间浮现。有凉风拂托,祝阴身影轻灵,海棠香瓣也似的飘落在圆台上。

正卖力施展宝术的两位修士一怔,皆望着来人呆若木鸡,他们识得这眼覆红绫的俊秀少年。

天坛山无为观祝阴,伶俐聪颖,天资惊世,无人知其术法真名,有传闻道他坐拥两样宝术。虽是个瞎子,可若有心思,他能将人间闹个天翻地覆。

祝阴含笑落地,旋即上前一步,向那老者恭敬作揖:

“微言道人,弟子祝阴前来叨扰。”

老头儿咧嘴笑了一笑,伸手进怀里,摸索了老半日,旋即向他神神秘秘地招手,“祝阴呐,过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