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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肉不欢(18)

石头惊讶,冲口而出:“连银票都没见过?你什么脑子啊?”

我也知道自己这件事做得太脑残,所以低下头不敢反驳,任凭嘲笑。

石头见我难得老实认错,又可怜兮兮的,很爽快地答应过几天和习武教头请假,帮我抬银子去镇上兑换,顺便回李家村看看他父亲。

我大大地松了口气,发誓以后做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又将在南宫世家得到的衣服首饰赏赐挑出两样,连同用整块布做的绣花新枕套和各色针线活一起打个小包,准备拿去孝顺外祖母。

然后想了半天,觉得别人不仁,我不能不义,舅舅把我卖去南宫世家,以现代社会的思维无法接受,但在古代乡下的观念里,他还是个好人,毕竟没将自家侄女卖去给钱更多的青楼酒馆,而是找了个体面的好去处。只是他不能预知未来,也不知南宫世家的本性。

我虽然讨厌他们,但做人要留三分转圜余地,所以还是包了些钱和一个大丫鬟赏下的戒指给舅母他们,当是照顾外祖母的人情费。

还有糕点、糖果、用剩的布料,乱七八糟的东西整理起来也不少。

先是托人带了话,确定请假回去的日期。

等到出发的那天,石头郁闷地挑着扁担,一头是十八斤银子,一头是十斤食物和杂物出发了。

我抱着装了七斤银子的小包裹,快步跟上,去南宫世家的庄园坐车回家。

楼梯才走了一半……我就累得想把钱丢了。

石头黑着脸,将我这废材手上的银子接过来,继续挑肩上。

好不容易折腾到镇上,镇上有点乱糟糟的,好像是昨天有户人家,被灭了满门,大家都在议论此事。

我无暇多顾,兑了银票,很狗腿地给石头大爷揉了肩膀,请他吃了四碗豆腐脑,买了六串糖葫芦,承诺洗一个星期衣服,然后叫了马车回李家庄探亲。

石头很久没见父亲,开心得像只猴子,一路上蹦蹦跳跳,不停炫耀:“我爹老说我没定性,这辈子绝对要败家,这回做了南宫世家的弟子,看他还敢不敢打我,骂我没出息!”

我忍不住反驳:“你爹没骂错,你确实没定性,写字坐不定,学武贪功冒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长大。”

石头鄙视:“你是小孩,不要不懂装懂。”

我反鄙视:“我是小孩,起码我不买面泥人玩。”

石头:“没办法,这面人长得和你一样丑八怪,我怎忍心丢它在摊位上卖不出。”

我:“好吧,另一只猴子又是什么?!”

石头怒了:“这是二郎神!超厉害的!长得和我多像啊!就你这歪眼睛的笨蛋才会看成猴子!”

一路走一路争,吵闹不休。

眼看近村,却见村口聚了几个村民,看见我们后,欲言欲止,眼神怪异。

我忽然有了点不好预感。

石头大大咧咧地走上前,拍拍对方肩膀问:“明二叔,你们呆在这儿做什么?我刚在镇上打了三斤酒,又买了猪头肉孝顺我爹,呆会你也来我家,陪他喝两杯。还有,我现在可是南宫家的弟子了!”

明二叔喉结上上下下动了好几下,终于低声道:“石头,你爹……他出事了。”

石头摊摊手,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那粗心大意的家伙,又给锤子砸伤腿了吧?”

满天星辰

“不……不是……”明二叔满脸不忍,欲言欲止。

“哎呀,这事儿总归是要说的,”明二嫂揉了他几把,见没反应,便快嘴道,“石头,你爹去了。”

石头愣了愣:“去哪里了?”

当局者迷,谁也不知道如何和一个九岁孩子开口,残忍地告诉他父亲去世,从此要做孤儿。

石头见所有人都不说话,终于明白过来,不安地问:“他去了?我爹壮得像头牛,你们该不会开玩笑吧?”

明二叔摇摇头,推着自己媳妇道:“你平日不是能说会道吗?你来解释。”

石头不信,回头抓着我寻找同盟,愤愤道:“这群家伙,我都那么大了,还拿话骗我,想哄我急呢。”

“你快回家吧。”我扫视四周,见气氛沉重,知道事情假不了,急忙扯着他的衣袖,小声吩咐。

石头一急,肩上担子滑落,恰好砸到我脚上。

还没等惊呼声起,他已像头蛮牛似地冲入村子,绝尘而去,只余阵阵鸡飞狗跳声。

我忍着痛,招呼舅舅将东西抬回去,然后往石头家跑去。

门口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村民,正厅内停着张门板,盖着块白布,白布下静静躺着个高大魁梧的人,不需揭开也知是谁。

石头在旁边站了很久,才颤抖地伸出手,揭开白布看了一眼,然后化作木头桩子,瘫坐椅子上,再也不动了。

我见他的精神状态太差,便自作主张帮他打听事情的经过。村民的回答七嘴八舌,各说各的,花了小半个时辰,才算将事情的经过全部整理出来。

铁头大叔昨天去镇上买东西,有大户人家想定做几件特殊铁器,他便去了。没想到那户人家竟是退隐多年的江湖人士,恰逢仇人上门,要灭其满门。铁头大叔身高体壮,长相凶狠,手中又有刀具,竟被当成武林中人,顺手杀了。

“铁头是个好人,只是这次太倒霉了。好巧不巧就在那时候上门,或许也是命中注定有此劫啊。”

“听说他死的时候,身后还护着那家人三岁的幼子,或许是因此才被杀的吧?”

“他生是好汉,死也是好汉。”

“石头这娃,才九岁就无父无母,又没什么近亲可依靠,以后的日子也不知怎么过……”

“他们家也没留下多少家产吧?”

“好可怜啊……”

村民的议论声声入耳,有叹息的,有同情的,有虚伪的,有感叹的……说什么的都有。

可是,毕竟不是他们家的事,再多的安慰也抚平不了痛楚,说完后继续回家煮饭带孩子。

我恍惚想起许多年前母亲离开的那个夜晚,我还是个六岁的孩子,只知道抱着玩偶兔子,乖乖地守在医院急救室外等妈妈,不明白亲友为何用怜悯的眼神望着我,不停地念叨这是个可怜的孩子。

我开始害怕,一个劲地追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醒来?她说要给我买新兔子的。”

“爸爸买给你。”爸爸不停用宽厚的手掌抚摸我的额发,叹着气,一句话也不说。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妈妈再也不回来了,她不会带我去迪斯尼了。

爸爸没有给我买新兔子,却带给我一个新妈妈。

新妈妈长得很美丽,说话总是客客气气,不会像童话里恶毒的继母般打骂我,只是等有了新弟弟后,他们欢喜地给我买了漂亮新裙子,新书包,然后送去寄宿学校。

爸爸对我说对不起。

我能理解他,亦不怨恨,但从此很少回家,也不喜欢和人太亲近。

大家都说我孤僻,可是他们不知道,我不过是个胆小鬼,害怕失去喜欢的东西,更害怕再一次承受这样的痛楚。

看着石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当年的我,那只被丢下的小猫,迷惘无助,却不知向谁求救。我心里梗得发慌,仿佛在重新经历这最不想经历的过去,想着想着,身子就沿着土砖外墙慢慢滑落,蹲在地上慢慢陪他难过。

家里没大人,铁头大叔的丧事就由村里同宗的长辈们安排,他们先说了一大堆安慰的好听话,然后熟练地派人去买棺木,选墓地,办各色用品,石头只机械似地胡乱点头。

舅舅和舅母来叫我回去吃饭,我不好拒绝,揉揉发红的眼睛,被半拉半扯回去了。外祖母身体好了些,可以在床上纳鞋底,做绣活,见我回来十分欢喜,拿着孝顺的东西看一回赞一回,舅母摆出的饭桌不但鸡鸭鱼肉摆得丰富,还给我碗里添了个大鸡腿。

我强颜欢笑,食之无味,脑子里只有石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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