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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侵[向哨](45)

林苑向那高台跑去,到了近前,高台上瘦弱的幼狮不见了踪迹。只躺着一个有着金色头发,湛蓝色眼睛的哨兵。正是这个精神图景的主人,雷歇尔。

哨兵的四肢被墨黑的手掌锁住,腹部被人剖开,血流得满地都是,人却还活着,红色的鲜血沿着平台的四面往下流。

高台的四面八方却围着无数的人,那些人有着过于夸张的长脖子,一个个满脸堆笑,仿佛看着多么欣喜高兴的事一样,扭着脖子盯着台上受折磨的哨兵议论纷纷。

林苑站直身体,举起一只手,说:“驱逐。”

巨大的触手们冲破淤泥从地底出现,横冲直撞瞬间就清除了诡异的围观者。

一个个脑袋从长长的脖子上掉了下来,失去了活人一样鲜活的表情,变成由白色黏丝构成的假人,滚进淤泥中沉没了下去。

林苑走近那座高台,白色的假人和黑色的怪手都不见了。躺在高台上的哨兵睁着双眼,目光溃散,已经死去多时的模样。

这里本是精神的世界,这一切都是哨兵的记忆生成的幻像。

林苑向远处看去,虚空之中漂浮着无数这样的平台。

每一个平台上都有一个金色头发的雷歇尔被反复拖上去,捆在上面,承受着漫长的折磨,

他最信赖的亲人和战友们围在四周,伸长脖子,满脸欢笑地欣赏着他的屈辱和痛苦。

这里是雷歇尔精神图景的深处。

他的身体已经被从污染区解救回来。

但精神却还陷在那样极端的痛苦之中,依旧在自己的图景内反复地承受着非人的虐待,一遍遍地死去。

已经来不及了吗?

林苑站在哨兵惨不忍睹的尸体边。

哨兵精神图景中温馨的城堡已成废墟,泥沼一般厚积的淤泥沉积得到处都是,黑色的黑水瀑布似从空中不断坠落。

哨兵自己沉浸在被反复虐待的噩梦之中。

要有多细致的向导,花多漫长的时间,才能把这样的世界清理干净恢复原状?

而且已经没有时间了。

世界已开始崩塌,精神体幻化的野兽趋于幼态,是消亡的征兆。

一旦精神体彻底死去。也就意味着哨兵将陷入永夜不醒。

在这样一筹莫展的时候,林苑的脑海中莫名想起了一片蔚蓝的大海。

想起那海浪轻轻抚慰着一切,仿佛迟早能够消融世间万千苦痛。

林苑凝神想了片刻,伸出了一只手,

猩红的天空骤然不见了,万千星辰出现在苍穹,巨大的明月缓缓升起,高悬在天空之中。

月光从高空照下,穿过一切浓稠的黑暗,照在了林苑身上。

站在月光下的林苑开口,她说,“起风。”

四周就刮起了风。微微的风拂走空气里厚积的浓臭腥味。带来了抚慰人心的芳香。

林苑又说:“下雨。”

于是天空就下起了雨,瓢泼的大雨从天而降,冲着粘着整个世界角角落落顽固的淤泥。

最后林苑闭了一下眼,她睁开双目,眸中有光,开口说道:“洪水。”

海浪的声音从四面响起,不知从何而来的海水漫漫涌上大地。

海水涌过之处,淹没了遍地淤泥遍布,冲走了污黑颓败。

最温柔也最强大的水淹没了万物万景。

废墟,刑台,尸体,假人……所有的一切都被铺天盖地的洪水淹没。

楼台万千的巨大城堡携着那些诡异痛苦,不堪回首的记忆,沉没在席卷大地的滔滔海浪之中。

现实中的治疗室内,病床上安静躺着的哨兵突然间睁大了眼睛,崩紧身体。

他瞪大的双目中出现红色的荧光,被封住口的喉咙里发出沉重的嘶吼。

哨兵强大的身躯在床上拼命挣扎,一层又一层裹住的束缚带发出了崩裂的声音,锁着他脖颈和双腿的铁链被撞动得乒乓乱响。令人心惊肉跳,甚至开始怀疑这样坚固的捆绑也有可能困不住他。

“怎么了?”

“雷歇尔!”

“是狂化,雷歇尔要狂化了。”

“不,不可能。”

“不要,雷队。你坚持住。”

窗外的战士一个个站起来。

他们紧贴着玻璃,攥紧拳头。想冲起来,又生怕在最关键的时候误了事。

只能一个个强忍着生生咬住牙。

治疗室内,坐在病床边的向导依然沉稳如初,她闭着双目,面色平静。

不论病榻上的人怎样打挺挣扎,她按住哨兵眉眼的那只手依旧稳稳的,丝毫不为所动。

在这样煎熬一般磨人的时刻,她那张永远淡然平静的面孔,反而令人生出一点点安心的感觉。

仿佛不论遇到什么样凶险的困难,她都尽在掌握,能够解决。让人忍不住想要信任起她来。

渐渐的,雷歇尔的精神图景中。汹涌的海水开始褪去。

汪洋一片的水面上漂浮着废墟中的残物。

一架木质的小床飘飘荡荡从远处漂来,林苑踩在小床上,举目四眺,偶尔随手从水面上飘过来物品中捞起一个相框,一盏台灯,或是一盆绿植……

直至她看见那只小小的狮子。

孤零零的幼狮全身湿漉漉地,闭着眼睛,扒拉在一块破木板上,漂在水面上。

一只触手从水中出现,一把拎着它的后脖子,把它递到林苑的手中。

海水最终完全褪去,温柔的月光照着水褪之后满目疮痍的大地。

有一株小小的绿芽从潮湿的泥土中冒了出来,迎着月光张开了两片新鲜的绿叶。

林苑抱着那只湿漉漉的幼狮,站在一片潮湿的荒野之中,所有东西都被大水冲走。痛苦的记忆,和温暖的房子,如今连个落脚之处都没有。

林苑想了想,把她们乘坐了一路的木板床给拆了,拼拼搭搭,用那些木料搭了一间小小的木头屋子。

来帮忙啊,林苑对触手们说。

【这个我们可干不来】

【很多毛刺,伤手】

【这样细腻的腕足,你忍心用来干木工活吗?】

【还是你自己忙吧】

【海水里为什么没有鱼】

【只有一只脏兮兮的小猫,有点嫌弃】

【我还是想要那只小鱼】

林苑只好自己动手,谁让她是生活在现实世界的人类,而不是任意妄为的精神体。

她拼拼搭搭地在想象的世界里,盖出一栋勉强能让一个小男孩藏身的小木屋。

“只能先这样了,”林苑说,“先凑合挤挤,等以后,你自己再慢慢盖你的大城堡。”

她把那只被海水泡得湿透,冷得瑟瑟发抖的小狮子塞进干燥的木屋。

把灯和相框留给他,又把捞到的那盆绿植种在屋门口。

林苑站起身准备离开。

小小的屋子里伸出了一只手,

一只人类的,年幼男孩细痩的手臂。

那只手伸了出来,悄悄握住林苑的衣角,不说话。他还不会说话。

林苑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给他。小小的屋子里,男孩缩在角落,紧紧抱住了那件带着体温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