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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侵[向哨](41)

这样的画面他看得太过,一次又一次,刺得他眼底生疼。

让他心底翻滚着怒火,总觉得自己该去做点什么,却什么也做不到。

直到他在人群里又看到了她。

那个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姑娘,擦干净了自己双手,弯下腰去揭一位死去哨兵身上的识别章。

她和自己的同伴凑着头,去看那识别章背后的信息。

倪霁很知道这个动作背后的含义。收起识别章,完成死者死前最后的嘱托。

两个向导姑娘的动作,几乎是这冰冷的战后残局中,唯一一处温暖的地方。

倪霁很想走过去。

他有一点想和那个女孩面对面的,好好说上一次话。

谢谢她帮过自己,问问她有没有受伤,或者拜托她下次如果还能见面的时候,不要让那些触手……唔,这个话题还是不谈了。

他如今理解了哨兵们为什么会向往着向导。

如果错过了今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见。

不,其实对那位向导来说,不要和自己这样的人扯上关系才是最好的。

他看见林苑的身边,一个爆炸头的女孩低下头抹眼泪,林苑站在那里没有动,只是有一只触手从地底游了出来,轻轻拍了拍那位哭泣中的同伴的肩膀。

她真是温柔。倪霁心里想。

他攥了一下身侧的手掌,转过身离去。

隐隐约约中,不知道哪里响起一声属于虎鲸的低鸣。

那声音极不情愿似地,哀怨地嘤鸣一声,很快被人捂住了。

倪霁转身,不再回头,向着谭树所在的位置走去。

走进那个充满恶臭的圈子里。

谭树看到他,笑了起来,递烟给他,夸他做得不错。他就低头接了过来,站在那里抽了一口。

人工向导素刺激性的感觉和香油浓厚的气味混合着在口腔中弥漫开来,直冲脑海,这是很多人沉迷的味道和感觉。

真是难闻,倪霁想,一口都不想多抽,真正的向导根本不是这样的。

真正的向导。

他捻着烟的修长手指顿住了,

手背上那一处的肌肤仿佛还残留着那种异样的感觉。

像有什么湿漉漉东西,还贴在那里,会突然狠狠地抽他一下,让他半边身体都麻了。

那样地鲜明而令人印象深刻。

不能见,却也忘不了。

把那种心情收进海底最深处,

以后,就永远留在那里了。

第23章

救援队的长官和蔼可亲地慰问幸存下来的向导们。

口称自己失职, 让他们受到了不该有的惊吓。称这此事件是一场糟糕透顶的意外。

又宣传了一遍自己救援得力及时,才让向导们在飞艇内部被保护得很好,至少大部分没有在身体上受到致命的伤害。

救援官问大家接下来的打算。并表示本来安排了车辆继续送他们去各地的哨岗,但考虑到既然大家受到了这么大的伤害, 如果有人想要回去修整, 也是可以理解的。

在他的心里,这一群受了惊吓的向导们, 肯定再没有心思奔赴哨岗。

必定是哆哆嗦嗦地, 哭着闹着要回去的。这样他便可以顺水推舟,一股脑把所有人带回去白塔交差。自己也就不用舟车劳顿, 挨个地送这些人去那些又危险又贫穷的地方。

至于哨岗的士兵们, 是不是需要向导,是不是等着向导们的救治, 就不是他这位高居白塔内的官员, 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毕竟本来也就是走个形式的事情不是吗?

“我, 我愿意继续去哨岗。那边的哨兵,还等着我们。”说话的是个少年。过度地透支了精神力, 使他的脸色很难看,站都站不起来的模样,却坐在地上, 把自己苍白的手臂举了起来。

哦,是那个年级第一的优等生, 舒景同。救援官认得这个人。他在心里撇撇嘴,好学生就是死板,真是拿他没办法。

表面上却还要拿出笑容, 夸奖他忠勇,无私, 顾大局。

“我也是。我也还要去。”这次说话的女孩顶着个鸟窝似的爆炸头,一脸鼻涕和眼泪还没干。

哦,侯爵家被惯坏的那位小姐。救援官心想,大小姐不谙世事也正常。

“我也去。”很快又有人举起手来。

“对,我也要去。”

“虽然有点怕……但我还是去吧。”

“算我一个。”

一个又一个向导举起手来,虽然不是所有人,但数量也让救援官大吃一惊。

那些往日在白塔中过着精致生活的向导们,如今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模样,狼狈不堪的样子。他们有力没气地四散坐着。但每一只举起的手,却都是那样的坚定。

眼里有着那位安居在高位的官员不能理解的星火。

救援官只好一边在心底埋怨,一边拿出本子,登记每位向导要去的目的地,并开始安排护送的车辆和人员,

有人去罗龙,有人去紫佃,有一个穿着深色运动服怪怪的向导,说她是特研处的人,要是东滨哨岗。

已经随队离开,行走出很远距离的倪霁,突然在荒野间停下脚步。

“东滨。”他仿佛听见了什么,轻轻念出一个地名。

“怎么了,霁哥?”走在他身边的宋思元问道,“你记错了啦,我们不是去东滨哨岗,我们去的是紫佃,虽然说两个哨岗离得挺近。”

……

清晨的大海,晨曦微吐。赶海归来的渔民们拖着新鲜的海货往海堤上走。

码头上人流汇聚起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海货交易市场。

卖鱼的女人手起刀落,一刀砍下巨大的鱼头。混着鱼鳞的血水在地面汇聚成细细的溪流,沿着道路两侧往低处流动。

来往的路人踩着满地的泥泞走过。

市场上讨价还价,高声叫卖的声音和满地的鱼腥味交织在一起。显得脏乱且嘈杂。

哨长沈飞站在这一片市井泥泞之中,有些不太适应地调整了一下脖颈上的真丝领巾。

在这样的地方穿帝都的礼服还真是不习惯,他也已经好多年没穿过了。

身后,或站或靠在吉普车上的几个哨兵笑话他,

“哨长你看你穿得这是什么呀,花孔雀似的。哈哈哈哈,笑死人了,没看见路过的所有人都在看你吗?”

“哨长你这衣服去白塔参加舞会或许是可以,站在这菜市场实在是好笑。”

“闭上你们的狗嘴。”沈飞开口骂他们,“帝都来的人都这样穿,这是礼服,显得我们重视她。”

沈飞出身于帝都,在一贵族世家的旁系子弟的家庭长大,比起本地土生土长的哨兵们,还是知道白塔里讲究的那一套礼仪的。

自觉自己曾经也算能算是颇有风度翩翩的男子,只是如今在东滨哨岗里和这些兵油子混久了,被带累的满口粗话,那些从小学习的礼仪规矩都快捡不回来了。

“你们就别笑话哨长了。”坐在吉普顶棚上,一个剃着板寸的女哨兵说,“这是哨长最后一套礼服了,出发前嫂子连夜翻出来,又洗又烫地折腾了一夜,紧赶着才让哨长穿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