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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侵[向哨](254)

到了夜里,小九躺在属于自己的小小寝室中,听见隔壁不断传来画笔刷刷的响声。

笔触又急又快,一直响到了后半夜。

“还不睡吗?”小九有点不耐烦地翻了一个身。

“啊,抱歉。”隔壁画画的声音停下来,传来男孩的声音,“因为可能是最后一次画画了,所以画得急了一点。”

两个房间之间有一扇小小的窗,隔着结实的铁栏杆。

过了片刻,男孩把自己的画本从栏杆的缝隙里塞过来。

“小九,我想把我的画本送给你。”男孩稚气的脸庞出现在那关押囚徒一般的栏杆后面,露出了一点讨好的笑容,“我总觉得有一天你能帮我把它带出去。”

他的脸色惨白,有一点慌张,好像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小九知道,他是他们这一批孩子里,精神力最为强大的一位。

这位同学有时候甚至能感知到很远的世界,敏锐到能预知到部分未来即将发生的事。

但在这个学校,太厉害并不是好事。

深夜的学生宿舍,走廊外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

那种声音敲在两个年幼的孩子心上,隔着窗相望的两个人脸色都白了。

小九犹豫了一瞬间,飞快伸手把那本画册接过来。

她抱着画本,贴着冰冷的墙壁躺下,立刻就听见隔壁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随后是一些轻微的骚动,军靴踩踏声,男孩被捂住了嘴的闷哼声。

小九一动不动地躺着,把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紧紧抱着那一本画本,努力让自己呼吸平稳,假装出熟睡的模样。

她心里知道,隔壁屋子里,那个喜欢画画的小男孩被带走了。

这种事,在这所全封闭的学园中其实经常发生。

身边的同学总会隔三差五消失一个。

老师不会多提,也不让他们多问,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那个孩子,没有那个尚且年幼的向导。

很快,会有新的孩子穿着纯白的向导服被领进来,有的年纪极小,有些和她差不多大。

学园里依旧充满欢声笑语,仿佛永远无忧无虑。

隔壁的屋门被重新关闭,那些脚步声迅速远离,逐渐消失。

一切归于寂静。

过了许久,小九紧紧蜷缩成一团的身躯才缓缓松开。

她借着小夜灯一点幽暗的光,翻开那本被自己抱在怀中的画册,一页页看过去。

少年的画画得很美,色彩绚丽,光怪陆离。

有苍白的柱子和无数伸向天空的手掌。

金色的黄金树枝叶擎天,树身却落下金黄的眼泪。

有布满整张画面的猩红洞穴,洞穴的中心是一枚正在搏动的猩红色的卵。

华美的神殿里,无数被划伤的眼睛。

还有很多的塔,各种被染黑,染红,不再纯白的高塔,扭曲变形,摇摇欲坠……

最后一副是今天画的。经过了一夜的细化,画面鲜活得像是真的一样。

鲜艳的花朵,璀璨的星空,远远立在花海中的宝石亭子。

花海的入口,有一排尖锐的木桩。惨死的哨兵神色痛苦,赤红的鲜血浇灌了脚下开满鲜花的土地。

小九的手指抹了抹,在画布的边缘隐隐露出一小角白色的裙摆。看上去,有一点像是向导的制服。

如果非要发挥想象,就好像有一位和自己一样的向导,正在步入这幅彩色又血腥的画卷中。

……

云洛站在成片的花海中,看着眼前那排刺目的血红木桩。

尖锐的木桩成排柱立在花海边缘,饱受折磨的哨兵,染红大地的血,缓缓靠近的巨型螳螂。

一切都和他从小保留的那张照片一样,

心里隐隐知道这是一种幻像,照片上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十年,老师也早就在那时候死去。

知道自己是被强大的精神力裹挟,遭遇到了敌人的精神入侵。

可是从小尊敬的老师就在眼前,浑身鲜血淋漓,在酷刑中痛苦挣扎,痛苦地喊自己的名字。

“小洛,救命,救救老师。”

云洛没能忍住,向前迈了一步。

只一步,一脚踩下去,眼前的世界便陷落了。

他挥动手臂想要稳住自己的身体,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早已经断了。

我的手呢?手是什么时候断的?

云洛心里一惊,脑中混沌一片,身体在往下坠落。

脑海里响起无数杂乱的声音。

“小洛,老师要去执行一项任务。可能要离开你一段时间。你在家里乖乖等着老师回来。”

从小教导他的老师蹲下身,微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父亲威严的声音响起,“你的老师已经牺牲了。为什么?当然是为了帝国的荣耀。”

“哨兵在污染区牺牲本来就是常见的事。收起你的眼泪,注意仪态。你的老师只不过是个平民,不值得你为他流泪。”

“云洛,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是贵族,污浊危险的前线战场不适合你。不许你再带队去了。”

战友们的话语交错响起,“云队,云队,你好厉害。我们都没想到贵族中,也有你这样厉害的战士。”

“云队别往前去了。我们撤退吧。那几个孩子救不回来了。那可是黄金树污染区,有去无回的地方。”

……

无数的杂音在耳边响着。

不论是痛苦,友善,诋毁,讽刺,那些记忆里的声音交杂喧闹,吵得他头疼欲裂。

下坠停止了。

脊背触碰到一片冰凉的金属,哨兵云洛骤然睁大了眼睛。

他被按在一个冰冷的铁笼中。

几只巨型的家禽大踏步向他走来,那些怪物钳制住他的身躯和手臂,无论他怎么挣扎,都动弹不得。

他只能勉强转过眼珠,眼睁睁地看着一把冰冷的锯片一点一点切开肌肉,锯断骨头,在他的惨叫声中,把他的右手活生生斩断。

这是他心底中最深的噩梦。

噩梦在重新复苏,恐惧抓住了他的心脏。

手臂断了,自己被锁在铁笼中。视线的余光看见一只怪物提起画笔,冰冷的笔尖在他的腹部上画着一个古怪的符纹。

他知道那是什么。

他们在改造自己的身体,即将把他从一个人类变成囚禁在农场里的牲畜。

难道我不曾醒来吗?云洛混乱地想。

其实自己不曾获救,也不曾逃脱。一直在这片地狱中,悲惨地活着。

只是他疯了,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人群中,遇到了最好的伙伴。

哨兵绝望地睁着眼睛,看着头顶无尽黑暗的天空。

一只小小的触手不知从哪里钻出来。

很细小,没有多少力量,只在他的额头轻轻点了一下,微微带着点冰凉的感觉。

【云洛。快醒来】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他。

云洛恍惚了一下。

钳制的力量消失了,自己好像躺在一个仓库的草垛上,有一位面目模糊的向导对他说,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打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