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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魂(89)

数名杀手一齐涌向那人。

蒋先明看得心内一紧,他不由大喊:“公子小心!”

徐鹤雪一剑刺中一人的胸膛,抽出来的剑刃与数把长刀一一过招,雨水冲刷掉了剑锋上的血液,长刀合力抵住剑身,他立即松开剑柄,剑身借着他们的刀刃一转,他很快闪身到了人后,及时握来剑柄,割破一人脖颈。

夜雨压不下血腥气,蒋先明原本还担心此人应付不过这十几名杀手,可他坐在雨地里,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身影动如行云流水,自始至终从容不迫。

巷中陈尸数具,冲淡的血水在地砖缝隙里蜿蜒,此间除雨声外,再无厮杀之声。

徐鹤雪手中的灯盏,是琉璃所制,沾雨不湿,他握剑的手松懈一分,剧烈的痛几乎刻入骨髓。

“阁下……是谁?”

蒋先明看着他的背影。

徐鹤雪侧过脸。

殷红的血液几乎浸湿了他整片衣袖,他历来干净严整的衣襟也红了一片,他踩过地上的死尸,迈着极为缓慢的步履,走到蒋先明面前,隔着湿透的帷帽,他审视着这个已到中年,面有风霜的人:

“蒋御史不认得我,可记得那尊马踏飞燕?当夜,你似乎欺骗了我。”

第55章 踏莎行(六)

“是你……”

蒋先明立即想起当夜在他家中, 隔着窗纱与他说话的那个人,便是此人,将杜琮的账本交给了他。

“阁下何出此言?”蒋先明一手撑在雨地里, 艰难地站起身,“我何时欺骗于你?”

“你说你元宵当夜是跟着满裕钱庄的掌柜胡栗进的瓦子。”

“不错。”

蒋先明点点头。

“进去之后呢?”

“瓦子里人太多, 跟丢了。”蒋先明一身官袍湿透了,水珠顺着帽檐往下滑过他的鼻梁。

“你是何时进的瓦子?”徐鹤雪问道。

“戌时。”

雨幕之间,蒋先明盯着面前这个神秘的年轻人, “是因公子你救了我,我才会与你说这些, 再多的, 便不是你该过问的事了。”

“嗯, 这也够了。”徐鹤雪提剑而起, 抵在蒋先明的衣襟处,“你戌时去,亥时走, 这段时间中,你在瓦子里做什么?找胡栗?既是找人,为何蒋御史连楼上都没去?那时我也在瓦子里, 却不知你何时上过楼。”

此话一出, 蒋先明的脸色微变,他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你到底是谁?想做什么?”

事实上, 徐鹤雪在瓦子里从头至尾都没见过蒋先明,是倪素带苗太尉躲去换衣时, 她亲眼见的蒋先明, 并助他和苗太尉离开瓦子。

这一诈,果然诈出了点蒋先明的反应来。

雨水滴落剑身, 发出清脆的声响,帷帽之下,徐鹤雪没有什么血色的唇微扯:“别紧张,我若想杀你,便不会将杜琮的账册给你,我只是想知道,今夜我救你,应不应该。”

“杜琮的事,我还在查,你既将账册交给了我,便是信我可以清查此事,”蒋先明顿了一下,他看着此人湿透的帷帽,却猜不到底下到底遮掩了怎样一张脸,“你如此在意此事,我想,一定是与杜琮或者是他上面的人有什么仇怨。”

徐鹤雪淡声,“蒋御史,我想听的是,胡栗身上的暗账,到底在不在你这里?”

“什么暗账?”

蒋先明还算镇定。

徐鹤雪不言,却将剑刃上残留的血迹一点,一点的在蒋先明朱砂红的官袍上擦拭干净,血的颜色在他的衣衫上,竟看不出分毫脏污,“同样是这身官服,有人干净,有人肮脏,蒋御史觉得自己是哪一种?”

“我再问你一遍,胡栗的暗账,究竟在不在你手里?”

“阁下身份不明,凭何以为我该信你?”

蒋先明垂眼看剑。

“蒋御史,请您信他。”

漆黑的巷口,一道清晰的女声落来。

蒋先明与徐鹤雪几乎同时回头,只见提着琉璃灯盏,头戴帷帽的女子一步步从阴影里走出,在昏黄的灯影底下,她撑着一柄伞,雨如碎珠,散落伞檐。

“你……”

徐鹤雪朝她摇头,他希望她转身,希望她重新走回那片漆黑的阴影里,不要过来,不要靠近。

可是她走的每一步都很利落,几乎很快便来到他的身边,扶住他的手臂,做他这一身支离病骨的依靠。

“你又是谁?”

蒋先明审视着这同样遮蔽了面容的女子。

“蒋御史何必执着于我们的名姓,您是云京人人皆知的青天,当年与胡人开战时,您置生死与度外,主动请缨远赴边关任雍州知州的事谁人不晓?”

倪素朝他低首,“我们有冤,此冤的症结在杜琮,也在杜琮之上的人,我们信您,故而才将杜琮的账册交给您,若非因为清查白玉马踏飞燕一事,您今夜也不会遭逢此劫,而杜琮一事牵涉多少,非您一人之力便可查个彻底,蒋御史既与我们目的一致,又为何不能与我们同坐一条船?”

“姑娘所说的冤,到底是怎样的冤?”蒋先明盯着她。

倪素想了想,抬起头,“令我身边这个人浑身是伤,令他虽有师友而不能见,虽有年华而不得享,虽有旧冤而不得雪……如此,可以算作回答吗?”

衣襟处湿透的红沾染了帷帽的轻纱,徐鹤雪望着她,被她握住的手指节蜷缩一下,他听见雨声沙沙的,而他这身衣冠之下,尽是他生前在雍州刑台之上所受的刑罚,一副残损的躯体,血污不堪。

“果真……如此?”

蒋先明看向徐鹤雪,他再一次认真审视这个年轻人,可面容遮掩,他也实在看不出什么。

无端的,他的视线下落,又看见那人手背上的一点红痣。

蒋先明总觉得有一分熟悉,却又不知这分熟悉到底从何而来。

徐鹤雪堪堪回神,他的嗓音添了一分细微的哑,“自元宵夜到如今,蒋御史你一直未将此事上奏,可是那本暗账之上的人,也并不具名?”

此话立时戳中蒋先明的心思,他神情一滞,心中不禁一凛,此人洞若观火,不知不觉已令他无法再反驳,再不能说那本暗账不在自己身上。

蒋先明看着面前这对相扶的男女,两盏琉璃灯同照,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虽不具名,但我这些日子其实已将他们这些人查得差不多了,名姓,官职都有了,只是,光有他们这些人还不行,他们与杜琮上面的人,如今除了吴岱,剩下的是一个影儿都没有。”

他说着,叹了口气,“就是因为我想再往上查,所以才隐而不发,并未上奏官家。”

“若是方便,请蒋御史将那暗账借我一观。”

徐鹤雪话音落,见蒋先明神情犹豫,他的剑刃便下移,落在蒋先明的衣扣处,“当然,你也可以不借。”

“……”

蒋先明板着脸从衣襟里掏出来那本账册。

“我在瓦子里的确见过胡栗,他在房中见人,我在外头瞧,不防他忽然冲出来,身上竟有伤,他跑进人堆里来找我,我才知道他早就发现我在跟着他,这本暗账是他匆匆交给我的,我猜,是杜琮的事一出,有人便想灭口抹账,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