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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魂(53)

倪素闻言,她对蔡春絮笑了笑,摇头说:“我不难过,蔡姐姐,我就是在等这样一天,吴继康认了罪,他就要付出代价。”

“无论如何,我都要在这里等,我要等着看他,用他自己的命,来偿还我兄长的命债。”

倪素忘不了,

忘不了那天自己是如何从夤夜司中接出兄长的尸首,忘不了那天周挺对她说,她兄长是活生生饿死的。

她总会忍不住想,兄长死的时候,该有多难受。

只要一想到这个,

倪素便会去香案前跪坐,看着母亲与兄长的牌位,一看便是一夜。

“希望官家尽快下令,砍了那天杀的!”

蔡春絮想起方才自家郎君说的话,那吴继康进了夤夜司竟也笑得猖狂不知害怕,她不由恨恨地骂了一声。

离开太尉府,倪素的步子很是轻快,烂漫的阳光铺散满地,她在地上看见那团莹白的影子,自始至终,都在她的身边。

回到南槐街,倪素看见几个小孩儿聚在她的医馆门前扔小石子玩儿,她一走近,他们便作鸟兽散。

周遭许多人的目光停在她身上,窃窃私语从未断过,她目不斜视,从袖中取出钥匙来开门。

躲在对面幌子底下的小孩儿眼珠转了转,随即咧嘴一笑,将手中的石子用力丢出去。

莹白的光影凝聚如雾,转瞬化为一个年轻男人的颀长身形,他一抬手,眼看便要打上倪素后背的石子转了个弯儿。

小孩儿看不见他,却结结实实被飞回来的石子打中了脑门儿。

“哇”的一声,小孩儿捂着脑袋嚎啕大哭。

倪素被吓了一跳,回头望了一眼,那在幌子底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孩儿便好似惊弓之鸟般,一溜烟儿跑了。

“难道他看见你了?”倪素摸不着头脑,望向身边的人。

徐鹤雪只摇头,却并不说话。

天色逐渐暗下来,倪素在檐廊底下点了许多盏灯笼,将整个院子照得很亮堂,徐鹤雪在房中一抬眼,便能看见那片被明亮光影映着的窗纱。

一墙之隔,徐鹤雪听不到她房中有什么动静,也许她已经睡了,她今夜是要睡得比以往好些吧?

她等了这么久,兄长的案子终于看到了曙光,一直压在她心头的大石,是不是也终于放下了?

徐鹤雪坐在书案前,望着那片窗纱,又倏尔低眼,看着案前的账册。

“徐子凌。”

忽的,他听见了隔壁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是她的步履声,几乎是在听到她这一声唤的刹那,徐鹤雪抬眼,看见了她的影子。

“我睡不着。”

倪素站在他的门外,“我可不可以进去待一会儿?”

“进来吧。”

徐鹤雪轻声说。

倪素一听见他这么说,便立即推门进去,满室灯烛明亮,他在那片光影里坐得端正,一双眸子朝她看来。

“你还在看这个啊。”

倪素发现了他手边的账册。

“嗯。”

“那你有看出什么吗?”

倪素在他身边坐下。

“杜三财多数的钱财都流向这里……”徐鹤雪修长的手指停在账册的一处,却不防她忽然凑得很近,一缕长发甚至轻扫过他的手背,他一时指节蜷缩,忽然停住。

“满裕钱庄。”

倪素念出那四个字。

徐鹤雪收回手,“嗯”了一声。

“那我们要去满裕钱庄看看吗?”倪素一手撑着下巴。

“不必,这本账册,我想交给一个人。”

徐鹤雪望向她的侧脸。

“谁?”

倪素的视线从账册挪到他的脸上。

“御史中丞蒋先明。”

这几日,徐鹤雪已深思熟虑,这本账册虽记录了杜三财的多数银钱往来,但其上的人名却甚少,甚至多充以“甲乙丙丁”,单凭徐鹤雪自己,他早已离开阳世多年,并不能真正弄清楚这些甲乙丙丁到底都是谁,但若这账册落入蒋先明之手,那个人是绝对有能力将杜三财的这些旧账查清楚的。

“可你怎么确定,他一定会查?”

倪素问道。

“他会的。”

徐鹤雪的睫毛在眼睑底下投了一片浅淡的影。

杜三财当年究竟因何而逃脱贻误军机的罪责,他又究竟为何十五年如一日的给这些不具名的人送钱,只要蒋先明肯查,便一定能发现其中端倪。

“那我们不如现在就去。”

倪素忽的站起身。

徐鹤雪抬眸,对上她的目光。

此时月黑风高,的确算得上是一个好时候,倪素裹了一件披风,抱着徐鹤雪的腰,头一回这样直观地去看云京城的夜。

他即便不用身为鬼魅的术法,也能以绝好的轻功躲开外面的夤夜司亲从官,带着她悄无声息地踩踏瓦檐,缀夜而出。

夜风吹着他柔软的发丝轻拂倪素的脸颊,他的怀抱冷得像块冰,倪素仰头望着他的下颌,一点也不敢看檐下。

蒋府有一棵高大的槐树,枝繁叶茂,他们栖身檐瓦之上,便被浓荫遮去了大半身形。

蒋先明在书房里坐了许久,内知进门奉了几回茶,又小心翼翼地劝道:“大人,夜深了,您该休息了。”

“奏疏还没写好,如何能休息?”蒋先明用簪子挠了挠发痒的后脑勺,长叹了一口气。

“大人您平日里哪回不是挥笔即成?怎么这回犯了难?”

内知心中怪异。

“不是犯难,是朝中得了吴太师好处的人多,官家让他们议论定罪,他们便往轻了定,这如何使得?我得好好写这奏疏,以免官家被他们三言两语蒙蔽了去。”

蒋先明想起今日朝上的种种,脸色有些发沉。

后腰有些难受,他喝了口茶,索性起身,打算先去外头透口气。

书房的门一开,在檐上的倪素便看见了,她拉了拉徐鹤雪的衣袖,小声道:“他出来了。”

书房里出来两个人,一个微躬着身子,一个站得笔直,正在檐廊底下活动腰身,倪素一看便猜到谁才是蒋御史。

“你看不清,我来。”

倪素说着便将徐鹤雪手中的账册抽出,看准了蒋御史在檐廊里没动,她便奋力将账册抛出。

徐鹤雪手中提着灯,但灯火微弱并不能令他看清底下的情况,他只听见身边的姑娘忽然倒吸一口凉气,他便问:“怎么了?”

“……我打到蒋御史脑袋了。”

倪素讪讪的。

“谁啊!来人!快来人!”

果然,底下有个老头的声音咋咋呼呼,倪素一看,是那躬着身的内知,她猫着腰,看见蒋御史俯身捡起了账册,她便催促徐鹤雪:“快我们走!”

底下的护院并不能看见徐鹤雪提在手中的灯笼的光,更不知道檐瓦上藏着人,徐鹤雪揽住倪素的腰,借着树干一跃,飞身而起。

两人轻飘飘地落在后巷里,徐鹤雪听见倪素打了一个喷嚏,便将身上的氅衣取下,披在她身上。

厚重的氅衣是烧过的寒衣,并不能令她感觉到有多温暖,但倪素还是拢紧了它,看见袖口的“子凌”二字,她抬头,不经意目光相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