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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魂(48)

“我倒宁愿他拎根棍子打我。”

孟云献接了姜氏递来的茶碗,热雾微拂,他的眼眶有些热,抬起头,他望向檐外的婆娑烟雨,徐徐一叹:“当年崇之是看了我的《清渠疏》才与我一起走上这条道的,可后来官家废除新政时,对我是贬官,对他却是流放,他这一被流放,妻儿俱亡……”

“阿芍,我身边有你,可崇之身边……有谁?”

——

天色黑透了,周挺携带一身水气回到夤夜司中,韩清阴沉着脸将一案的东西扫落,怒斥:“昨日才上过朝的人,今儿天不亮你们就搜去了,怎么就找不到!”

周挺垂眼,沉默不语。

今日天不亮时那林瑜张了口,吐出个“杜琮”来,那杜琮是何人?不正是上回来夤夜司捞过苗太尉的儿子苗易扬的那位礼部郎中,户部副使么?

几乎是林瑜一招供,周挺便领着亲从官们去杜府拿人,可出人意料的是,杜琮失踪了。

周挺冒雨搜了一整日,也没有找到杜琮。

“没了杜琮,此案要如何查下去?”韩清当然不认为那杜琮便是此案的罪魁祸首,杜琮已经在朝为官,又无子嗣要他冒这样的险去挣个前程。

那么便只有可能是他得了什么人的好处,才利用起自己的这番关系,行此方便。

“使尊,药婆杨氏已经招供。”

周挺说道,“她证实,的确有人给了她十两金,要她对阿舟的母亲下死手,抓回来的那几名杀手中也有人松了口,他们是受人所雇,去杀杨氏灭口。”

“既都是受人所雇,雇主是谁,他们可看清楚了?”韩清问道。

“并未。”

周挺顿了一下,想起那名从檐上摔下来的领头的杀手,“但我觉得,其中有一人,与他们不一样。”

既与那些人不一样,那便一定是知道些什么了?韩清才接来身边人递的茶碗,便“砰”的一声搁下,“既如此,周挺,那你就尽快让他开口!”

“是。”

周挺垂首。

云京的雨越来越多了,这几日就没有个晴的时候,到了晚上也见不到月亮,倪素只好去永安湖畔,打算多折一些柳枝回家。

朝中一个五品官员失踪,整个云京闹得翻沸,倪素总觉得这件事与她兄长的案子脱不开干系,但周挺不出现,她也并不能贸然去夤夜司打听。

“我记得之前便是那个杜琮从中说和,才让夤夜司早早地放了苗易扬。”

倪素小心地避开沾水的石阶,垫脚折断一枝柳条,她忽然意识到,“若调换我兄长试卷的真是他,那如今他浮出水面,苗二公子岂不是又添了嫌疑?”

毕竟杜琮在风口浪尖上为苗易扬作保,如今杜琮失踪,那么被他担保过的苗易扬,岂不是又要再回一趟夤夜司?

“如今这桩案子若不查出个真凶,是不能收场的,”徐鹤雪注意着她的脚下,“所以,苗易扬便是那个被选定的‘真凶’。”

“但你也不必忧心,那夜去杀药婆杨氏的杀手,还在夤夜司受审。”

“我知道。”

倪素听着雨珠打在伞檐的脆声,垫脚要去够更高一些的柳枝,却看见一只手绕过她。

雨水淅沥,柳枝折断的声音一响。

湿润的水雾里,倪素在伞下回头,他苍白的指骨间,点滴水珠落在她的额头。

“你冷不冷?”

河畔有风,徐鹤雪看见她的右肩被风吹斜的雨丝浸湿。

绿柳如丝迎风而荡,倪素摇头,任由他接过满怀的柳枝,自己则从他手中拿来雨伞,避着湿滑处走出这片浓绿。

“其实我不用你做这些。”

雨露沙沙,路上行人甚少,徐鹤雪抱着柳枝跟在她身边。

“可是一直下雨,总不能让你一直忍着。”倪素步子飞快,只想快点回去换掉这双湿透了的鞋子。

“你是人,你的干净,比我的重要。”

徐鹤雪垂眸,看见她脚上那双绣鞋已被泥水弄得脏透了。

倪素闻声,忽的停下步子。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说呢?”

倪素撑着伞,望着他,“你的也很重要啊。”

她也许不知她这句话对他来说的重量,徐鹤雪眼睑微动,几乎一颤。

这一段路,

即便她走得很快,她撑的这柄伞,一直都稳稳地遮蔽在他的头顶,哪怕她的举止在寻常人眼中那样奇怪。

“我若不给你撑伞,你一定不会伤寒生病,但就算你是鬼魅,你也应该不会喜欢身上湿漉漉的。”

倪素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往前走,“我不沐浴就会觉得不舒服,难道你不是这样吗?你看,我们其实差不多。”

她试图用“差不多”这三个字,去温柔包容她与他之间最本质的区别,可终究,差若豪氂,谬以千里。

回到南槐街的医馆,倪素看见晁一松在檐下等着,便立即走上前去:“晁小哥,你怎么来了?”

“倪姑娘折这么多柳条做什么?”

晁一松瞧见她怀中抱了一把柳枝,有些疑惑。

“晁小哥不知,柳枝也是一味药。”倪素说道。

“啊,那我还真不知,”晁一松挠了挠头,想起了自己的来意,跟着倪素进了屋子,接来她的茶水便道,“姑娘是否已听说有位杜大人失踪的事儿了?”

“听说了。”

倪素躲着晁一松的视线将针线活收拾好,藏起里面还没做好的男子衣裳,“难道他便是做主调换我兄长试卷的人?”

晁一松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是的,只是如今他失踪了,咱们把云京城都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没见着他人,我们小周大人叫我来便是与姑娘说这件事,好教姑娘安心些,可不要再去掺和危险的事了。”

周挺意在警告她一个女子不要再轻举妄动,但晁一松没好意思说得严厉些,只得委婉许多。

“请小周大人放心,我不会了。”倪素说道。

晁一松听她这么说,自己也算松了口气,“也不知那杜大人是插了翅膀还是怎么的,竟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不过那天夜里抓的药婆和杀手还在夤夜司,小周大人正审呢。”

“那位杜大人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倪素在桌前坐下来。

“说来也怪,他前一日还上过早朝呢,当夜韩使尊撬开了一个林大人的嘴,我跟着小周大人找到他家里去时,就剩他干爹和他妻子两个,他什么时候不见的他们俩都全然不知。”

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晁一松喝茶吃着糕饼,便与倪素说起那杜琮,“我这两日可听了他不少事,听说他原本是军户,以前他是北边军中的武官,十五年前认了一位文官做干爹,一个二十多岁的武官,认了一个三四十岁的文官当爹,你说好笑不好笑?”

晁一松啧了一声,“听说那会儿他官阶其实比那文官还高呢,但咱大齐就是这样,文官嘛,天生是高武人一等的,他得了这么个干爹,后来呢,娶了这个干爹孀居在家的儿媳,也不知道怎么走的关系,听说还改了名字,就这么一路,升任朝官五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