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招魂(43)

徐鹤雪摇头,置于膝上的手忽然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罐,递给她。

瓷罐上贴着“完玉膏”,倪素一看便知是蔡春絮与她提过的那家药铺的去痕膏,倪素萝卜也忘了啃,看着那药膏,又抬眼看他。

浅金的日光落了层在他侧脸,倪素接来药膏,问:“昨日买的?”

他受她所召,本该寸步不离,但昨日他却冒险回到这里替她清理那些被有心之人用来加害她的川乌。

还,不忘买了药膏。

“倪素,这次,也还是你的钱。”

徐鹤雪收回手,“记得我与你说过的那棵歪脖子树吗?我已经记起了它在哪里。”

庭内清风拂动枝叶,他随着那阵传来的沙沙声而去望地面上那片摇晃的阴影,说:“我年幼时埋在那里的钱,都给你。”

倪素愣了好久。

她掌心的温度已经捂暖了小瓷罐,她另一只手拿着半块萝卜,垂下眼帘,目光不自觉地停留在地上的,他的影子。

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是你瞒着泼辣夫人藏的私房钱,我如何能要呢?”

徐鹤雪听她提及“泼辣夫人”,便知道她在揶揄,他的视线再落回她的脸上,看见方才还郁郁难过的倪素脸上已带了笑。

他睫毛不自在地眨动一下,说:“倪素,你别笑了。”

“真的没有吗?”

倪素咬着萝卜,说。

没有什么?

徐鹤雪的眸子里最先显露一分茫然,随即明白过来,他摇头:“我未及娶妻之年便离开云京了。”

此后身居沙场,更无心此事。

倪素正欲说话,却听前堂有人唤,她立即站起身来,将没吃完的萝卜放回簸箕里,嘱咐徐鹤雪道:“你快回去躺着,若是香烛不够了,你一定要唤我。”

他不能离开倪素太远,但这一个院子的距离,却并不算什么。

“好。”

徐鹤雪扶着廊柱起身,顺从地应了一声。

看倪素转身跑到前面去,他才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居室里,站在屏风前片刻,徐鹤雪将视线挪动到书案上。

那里堆放着一些杂书。

他走到案前,俯身在其中翻找。

倪素到了前堂,发现是晁一松,“小晁大人,你怎么来了?”

“我可不敢叫大人,”晁一松揉了揉困倦的眼睛,走过去就着面前的椅子坐下,“倪姑娘,我们小周大人抽不开身,让我来与你说,那阿舟诬陷你的事,已经坐实了。”

“阿舟母亲并非是吃了你的药才死的,那阿舟请你为他母亲开保胎药,却不知他母亲并不想保胎,而是想堕胎。”

“阿舟家徒四壁,父亲前些日子又受了伤卧病在床,他母亲深以为家中再养不了第二个孩子,便与阿舟父亲商量落胎,阿舟却并不知他父亲是知道此事的。”

“阿舟母亲没有喝他煎的保胎药,也没有告诉他自己要落胎,大约是担心阿舟阻拦,所以阿舟母亲自己找了一个药婆。”

“所以,是阿舟母亲找的药婆给她用错了量?”

倪素问。

“是,而且是故意用错。”

晁一松继续说道,“阿舟母亲前夜喝了药,胎没落下来,人却不行了,阿舟本想去找那药婆,却在外面遇上了一个人,那人与他说,若他肯指认你害死了他母亲,便给他足够的钱财去请名医救治他父亲的病。”

“那人你们找到了吗?”

倪素紧盯着他。

“没有,”晁一松昨夜与周挺一起审问阿舟,又到处搜人,累得眼睛里都有了红血丝,“那人做了掩饰,药婆也找不到了。”

“原本那人给了阿舟一副药,让阿舟煎出再加上他母亲用的川乌药渣,一口咬定那便是你开的方子,但阿舟前夜丧母,哀恸之下他图省事,直接将川乌药渣与你开的药煎出的药渣放到了一起。”

说到这里,晁一松便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奇怪的是,为何凶手没有来你这处放川乌,也没有偷走你的记录书册?”

倪素自然不能与他说,她有徐子凌相助。

那记录书册,一定也是徐子凌仿着她的字迹重新记录的,他记得她给阿舟母亲开的方子是什么,而这么些日,除晁一松的腿伤之外,便再没有其他人上门看诊,记录书册上只有寥寥几笔,也正好方便了徐子凌在光宁府皂隶赶到之前,重新写好书册。

至于晁一松说的那个神秘人交给阿舟一副药,倪素想,那副药一定更能证明她毫无正经医术手段,只会浑开方子,而不是一副好好的安胎药里混入一味堕胎的川乌。

那人一定没有想到,阿舟会不按他的叮嘱做事。

“不过倪姑娘你放心,”

晁一松也没指望这个姑娘能解答他的疑惑,他只自说自话完了,便对她道,“那种收钱下药的药婆最是知道自己做下这些事之后该如何躲藏,她一定还活着,只要找到她,那人的尾巴就收不住了!”

“再有,小周大人说,贡院涉事的官员里,也有人撑不住要张口了。”

“此话当真?”

倪素一直在等的消息,直到今日才听晁一松透了一点口风。

“再具体些,便只有韩使尊与小周大人清楚,我也是奉小周大人的命,说可以告诉你这个。”

晁一松带来的消息,几乎赶走了倪素连日来所有的疲乏,她请晁一松喝了一碗茶,等晁一松离开后,她便迫不及待地跑到后廊里去。

日光正好。

倪素直奔徐鹤雪的居室,却听身后一道嗓音清泠:“倪素,我在这里。”

倪素一下回头。

檐廊之下,穿着青墨圆领袍的那个年轻男人面容苍白,正坐在阶上用一双剔透的眸子看她。

“你怎么在厨房门口坐着?”

倪素跑过去,问了他一声,又迫不及待地与他说,“徐子凌,阿舟诬陷我的事查清了。”

“阿舟的母亲本想落胎,那凶手便买通了一个药婆给阿舟母亲下了重药,又……”

她就这么说了好多的话。

徐鹤雪一边认真地听,一边扶着廊柱站起身,时不时“嗯”一声。

“被关在夤夜司的那些官员里,似乎也有人要松口了。”

倪素站在木阶底下,仰望着站直身体的徐鹤雪,说:“还有那个药婆,要是小周大人他们能够早点找到她就好了……”

“我们也可以找。”

徐鹤雪说。

我们。

倪素听他说起“我们”,她的鼻尖就有点发酸。

如果没有徐子凌,她知道自己就是孤身一人,她不能与这里的任何人再凑成一个“我们”,没有人会这样帮她。

除了孤魂徐子凌。

“但你还没好,”倪素有些担心地望着他,“我一定每日都给你点很多香烛,徐子凌,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日光清凌,落在她的眼底。

徐鹤雪被她注视着,也不知为何,他眼睑微动,袖间的手指蜷缩一下,他侧过脸:“你还饿不饿?”

听他这么忽然一句,倪素不由去望一边的廊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