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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魂(29)

“但这其实原也怪不得她们,咱们女子嫁了人,夫家就是头顶的那片天,只是我嫁在了太尉府,幸而公婆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多加约束,但是她们的夫家就不一样了,若问她们,晓得其中的缘故吗?知道什么是六婆之流吗?她们也未必明白,只是夫家以为不妥,她们便只能以为不妥。”

倪素闻言,笑了笑,“蔡姐姐这样心思通透,怪不得如磬诗社的娘子们都很喜欢你。”

“你莫不是长了副玲珑心肝儿?”

蔡春絮也跟着笑了一声,嗔怪,“你怎么就知道她们都很喜欢我?”

“昨日在雁回小筑,我才到抱厦,就见姐姐左右围的都是娘子,连坐在那儿的年长一些的娘子们也都和颜悦色地与姐姐说话,就是孙娘子她再介意你将我带去诗社的事,我看她也很难与你交恶。”

“姐姐才有一副剔透玲珑的心肝,你能理解她们,也愿意理解我,”倪素握着她的手,“相比于我,姐姐与她们的情分更重,只是在这件事上,你不与她们相同,不愿轻视于我,又因着我们两家旧日的情分,所以才偏向于我,可若你不去诗社,往后又能再有多少机会与她们交游呢?”

此番话听得蔡春絮一怔。

正如倪素所言,她背井离乡,远嫁来云京,又与府中大嫂不合,唯一能在一块儿说知心话儿的,也只有如磬诗社的几位姐姐妹妹。

到这儿,她才发觉原来倪素要离开太尉府,并非只因为她,还因为那些在诗社中与她交好的娘子。

若她还留倪素在府中,那些娘子们又如何与她来往呢?

“阿喜妹妹……”

蔡春絮其实还想留她,却不知如何说,“其实我很喜欢你,你这样一个柔弱的小娘子,为了兄长甘入光宁府受刑,连到了夤夜司那样的地方也不惧怕,我打心眼儿里觉得你好。”

“我也觉得蔡姐姐很好。”

倪素笑着说。

昨日倪素在去见举子何仲平之前,便托牙人帮着找一处房舍,倪素随身的行装本就不多,本打算今日与蔡春絮告辞后便去瞧一瞧,但蔡春絮非说自己手头有一处闲舍铺面,就在南槐街。

倪素本欲推辞,但听见南槐街,她又生生被吸引住了。

云京的药铺医馆,几乎都在南槐街。

蔡春絮本不要倪素的钱,却抵不住倪素的坚持,只好收下,又让玉纹带些太尉府的小厮家仆去帮着打扫屋舍,置办器具。

倪素忙了大半日,房舍收拾得很像样,她甚至买来了一些新鲜药材,就放在院中的竹筛里,就着孟秋还算炽热的日头暴晒。

院子里都是药香,倪素闻到这样的味道才算在云京这样的地方有了些许的心安。

才近黄昏,一直暗中守在外面的夤夜司亲从官忽然来敲门,倪素当下就顾不得其它,赶紧往地乾门去。

周挺本是夤夜司汲火营的指挥,前两日又升了从七品副尉,如今已换了一身官服穿,他出了门,抬眼便瞧见那衫裙珠白的姑娘。

“倪姑娘,今晨有一位冬试的封弥官来我夤夜司中,交代了一些事。”周挺一手按着刀柄走上前去。

他只说是封弥官,却不说名姓。

“什么事?”

倪素明知故问。

“你兄长的试卷被人换了。”

“换给谁了?小周大人,你们查到了吗?”

倪素昨夜难眠,今日一整日都在等夤夜司的消息,金向师既然已经到了夤夜司交代事情,那么夤夜司只需要向金向师问清楚那篇文章,哪怕只有几句,便可以在通过冬试的贡生们的卷子里找到答案。

周挺摇头,“今日得了这个封弥官做人证,韩使尊便亲自又抽调了一番贡院的试卷,却并没有发现那篇文章。”

没有?

倪素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若偷换试卷不为功名,又何必……”

“韩使尊也是这么认为。”

周挺继续说道:“这场冬试原是官家为选拔新政人才而特设,官家原本有意冬试过后直接钦点三甲,不必殿试,但后来谏院与御史台又觉得保留殿试也可以再试一试人才,如此才能选用到真正有用之人,几番进谏之下,刚巧在冬试才结束时,官家改了主意。”

“凶手是知道自己殿试很有可能再难舞弊,为绝后患,他与我兄长乃至另外一些人的试卷就都被丢失了……甚至,对我兄长起了杀心。”

倪素垂下眼帘,“所以,凶手并不是冬试在榜的贡生,而是落榜的举子。”

周挺没有反驳,只是提醒道:“倪姑娘,韩使尊允许我与你说这些,一则是怜你爱惜至亲之心,二则,是请你不要贸然去登闻院敲登闻鼓。”

“为什么?”

“那封弥官的证词虽似乎是有用的,但,他好像有些怪,他来时战战兢兢,恐惧难止,韩使尊问他为何此时才说,他说昨夜见了一对儿鬼夫妻,才想起那些事。”周挺不知如何与她形容,蓦地又想起她入光宁府受刑杖的理由,好像……她也很怪。

“官家日理万机,夤夜司若无实在的线索便不好在此时上奏官家,而你如今身上的伤还没好,若再去登闻院受刑,只怕性命不保。”

周挺看着她苍白的面容,“你且安心,此事还能查。”

“多谢小周大人。”

倪素有些恍惚。

“今日叫你来,还有一事。”

周挺又道:“我们司中数名仵作具已验过你兄长的尸体,之前不对你说,是我夤夜司中有规矩,如今尸首上的疑点具已查过,你可以将你兄长的尸首带回去,入土为安。”

“那,验出什么了?”

倪素一下抬眼,紧盯着他。

“你兄长身上虽有几处新旧外伤,但都不致命,唯有一样,他生前,水米未进。”周挺被她这般目光盯着,不禁放轻了些声音。

水米未进。

倪素几乎被这话一刺,刺得她头脑发疼,半晌,她才颤声:“他是……活生生饿死的?”

周挺沉默。

孟秋的烈日招摇,倪素浑身却冷得彻骨,她顾不得周围人投来的目光,像个游魂一样,由周挺与手底下的人帮着将她兄长的尸首抬出,又在清幽无人的城外河畔用一场大火烧掉兄长的尸首。

烈火吞噬着兄长的尸体,她在一旁看,终忍不住失声痛哭。

“小周大人,快去安抚一下啊……”

跟随周挺的几名亲从官瞧着不远处哭得满脸是泪的姑娘,小声与周挺说道。

周挺看着倪素,他坚毅的下颌紧绷了一下,“我如何会安慰人?”

几名亲从官匆忙在自己怀里,袖子里找了一番,有个年轻的亲从官挠头,说:“咱们几个又不是女人,也没个帕子,总不能拿身上的汗巾给她擦眼泪吧?”

什么汗巾,周挺横了他们一眼,懒得再听他们几个说些什么,他只是看着那个女子,冷静的神情因她的哀恸而有了些波澜,他走到她的身边去,一片刺眼的艳阳被他高大的身形遮挡:“倪姑娘,此事我夤夜司一定不会放过,我们也会继续派人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