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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魂(219)

他们很快朝白玉阶底下去,庆和殿里第二道门还没合拢,苗景贞隐约听见里面传来正元帝的怒喝,“金丹!梁神福!”

口齿似有些不清晰。

不多时,太医局值房里的医正们匆匆赶来,有人跑得急,才上了石阶就在湿滑的地面上滑了一跤,却也不敢怠慢,爬起来就往殿里去。

苗景贞心里不宁静,有班直让他去值房里歇着他也没出声,他一手紧紧地握着刀柄。

几名宦官端着清扫起来的碎瓷片出来,快步往阶下去,梁神福似乎正在隔扇之后,他说的话苗景贞有些听不清,他干脆跨过殿门,走近隔扇。

“官家要金丹……所以……”

里面一个年轻宦官颤着声音道。

“官家要,你就敢给?”

梁神福厉声,“今时不同往日了,这金丹不是乱吃的!”

金丹可以缓解官家的头疾,苗景贞不是没有见过官家服用金丹,紫阳真人炼制的金丹也一向是由御前班直去道宫里取的。

但他细细一想,才惊觉近来御前班直竟一回也没有去过道宫。

“苗大人。”

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唤,苗景贞回过头,只见来人竟是嘉王身边的宦官荣生,正值严冬,他却满头大汗。

苗景贞走出去,令值守的班直将殿门合上,才与荣生到露台底下,“你怎么来了?”

“苗大人,殿下白日里说去接吴小娘子回宫,可到宫门落锁他也没有回来,听说昨儿夜里宵禁,外头在抓反贼,奴婢实在担心殿下……”

荣生袖子上都是雪粒子,他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殿下今日从泰安殿出来就很是反常,奴婢越想越不对劲,苗大人,您说殿下到底去做什么了?”

荣生心里很是慌张。

“殿下跟你说什么了?”苗景贞立即问道。

“他说,如今谁若是碰玉节将军的案子谁就得死,还说,人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荣生此刻是万分后悔,“他还让奴婢多去南郊别苑照看李庶人,奴婢当时怎么就没发觉什么不对呢!”

如今想来,这字字句句,都透着决绝。

苗景贞想起父亲与嘉王的书信往来,想起父亲在家中与他说过的那番话,他与枢密副使葛让葛大人分明没有要将嘉王殿下卷进这桩事的意思,他们甚至瞒住了东府相公孟云献。

但如今看来,

嘉王殿下极有可能已经卷入其中。

苗景贞几乎是立时猜出,嘉王如此,也许是想为他的父亲苗天照与葛让揽下所有罪责。

可嘉王殿下,怎么能死呢?

苗景贞紧紧地握着刀柄,他意识到许多人的生死存亡,几乎都在这一夜之间,可他真的能遵从父命,明哲保身,亲手……去抓自己的父亲么?

“娘娘!娘娘您慢些!”

苗景贞听见这样一道担忧的女声,他一下抬头,只见贵妃被一众宫娥宦官簇拥着往白玉阶上走去。

贵妃根本没有办法安眠,嘉王说是去接她的内侄女,可这都大半夜了,宫门都落了锁,她却连茹儿的面也没见到,这令她心中十分不安。

又听说庆和殿这边又请了太医局的医正,她便匆匆穿衣,赶了过来。

“若贵妃进去,殿下未归的事可就说不清了……”荣生瞧见这样一幕,心里怕得厉害。

苗景贞站着没动,看着上面梁神福从殿内出来,伏低身子与贵妃说话。

“荣生,你是韩使尊的干儿子?”

苗景贞忽然出声。

“是。”荣生虽不知他为何忽然这样问,却还是如实回答。

“那梁内侍也就是你干爷爷?你们亲近么?”

“干爹不在,常是奴婢在干爷爷面前伺候,自然是亲近的。”

正是因为这层关系,韩清才会将他安置在嘉王身边,如此才算放心。

“好,”

苗景贞颔首,站直身体,神情肃穆,“荣生你听着,嘉王殿下一定是为玉节将军报仇去了,如今摆在咱们眼前的只有两条路,一娘娘活,嘉王殿下死,二,娘娘死,嘉王殿下活。”

荣生惊得瞪大双眼,嘴唇哆嗦,“苗大人……”

“嘉王殿下不能死,那么贵妃就一定不能有翻身之机,如今光有私通这则罪还不够,因为黄相公还在查,他不查清楚,贵妃就依然是贵妃,所以你我如今,要让贵妃再背上一则死罪。”

石破天惊的一番话,令荣生霎时呼吸都凝滞。

“不敢?”

苗景贞逼近他,“荣生,今夜若不能成事,我全家都要死,而你干爹韩清是如何选的,不必我再提醒你一遍,对吗?”

“奴婢……”

荣生后退几步,只这么一会儿工夫,他想了很多,若是嘉王殿下出事,贵妃娘娘再将她的内侄女找到带回宫中,那么吴小娘子万一改变心意,将所谓的信物解释清楚,以求自保,那么到时,他也难逃一死,不仅他难逃一死,因着他与韩清,与梁神福的这层关系,还将带累了他们……

贵妃不会放过他们。

再者,污蔑皇室血脉,本身就是天大的罪过。

“奴婢该如何做?”

荣生胸腔里的心脏疾跳不止。

“让贵妃进去,除此之外,我们还要劝住你干爷爷,荣生,此事全在于他,若他不肯,我们就都得死。”

苗景贞说道。

“娘娘,官家正睡着,您还是别进去,待官家醒了,他会见您的……”梁神福躬着身子,不住地劝说,“这天寒地冻的,娘娘要多保重自个儿的身子啊!”

“太医局的人都来了两回,官家到底如何了?你们这些奴婢,谁知道你们有没有尽心服侍?”

贵妃气得胸膛起伏,“我要去服侍官家!尔等怎敢拦我!”

荣生先朝着白玉阶走上去,见着梁神福打发了几个宦官快步下来,他拉住一人,“你们做什么去?”

“梁内侍让咱们去请孟相公与黄相公入宫!”

荣生闻言,松开他,他看着几人匆匆冲入风雪里,他心里惊疑,如今还没有到寅时,寅时之前,宫门落锁,非要紧事不得开。

可干爷爷竟在此时让人去请东府西府二位相公入宫,荣生神色一紧,难道官家……

他立时快步朝阶上走去。

“娘娘,还请娘娘万莫为难奴婢……”

梁神福冷汗涔涔,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见着一个宦官躬着身子上来,他定睛一瞧,“荣生?”

“奴婢拜见娘娘。”

荣生先给贵妃行了礼,又对梁神福唤了声,“干爷爷。”

“嘉王殿下为何没有回宫?茹儿她在哪儿?”贵妃认得他,一见他便上前去踢了他一脚。

地面湿滑,荣生被踢得一下摔倒,他赶忙爬起来跪在地上,“娘娘,想来殿下与吴小娘子定是因为什么事耽搁了,待天亮些,应该就回来了!”

梁神福当着贵妃的面,不好去扶荣生,却听贵妃与荣生这番对话,他惊愕道,“嘉王殿下没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