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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魂(197)

徐鹤雪想了想,对青穹说,“我不方便一个人出去,你白日里若有空,可否去寻一个会做雀县菜的厨子?请他将自己擅长的菜都写下来,我可以给酬金。”

“您哪里有钱啊?”

徐鹤雪面容清冷,眼底浸了一分极浅的笑意,“我找阿喜要。”

“您是要等写成再跟她说么?”青穹捧着脸。

“是。”

徐鹤雪将书页合上,“我不在,她不会想要别人再做给她吃。”

阿舟的事一出,倪素就什么都想自己学。

青穹原本轻松的神情一滞,手上捏着烤饼,却有些吃不下去。

“这个食谱您打算叫什么名字啊?”

隔了会儿,他问。

徐鹤雪垂眼,蓝色的封皮干干净净,“叫《阿喜食单》。”

青穹明明心里有点不好受,却笑了一下,“这个好。”

夜里满室明烛,倪素坐在床沿,由徐鹤雪为她擦拭湿润的头发,她回过头,盯着他看。

“怎么了?”

徐鹤雪低声询问。

“你能和我讲一讲,嘉王殿下是怎样一个人么?”

她说。

“永庚……”

徐鹤雪谈及旧友,语气里有一分轻松,“他性情敦厚,与人为善,我与他少时出游,他瞧见路上逃难的百姓,一边哭一边就将自己带的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出去了。”

“以至于我们两个到雀县时身无分文,”

徐鹤雪拂开她耳边的浅发,“我们去大钟寺,其实也是为了寺中的斋饭。”

后来,还是公主嫂嫂的人找来,才将他们两个落魄的少年接回去。

听他这样说,倪素也忍不住笑起来。

“我忽然明白,你为何会与嘉王殿下那样要好了。”她说。

“只是宫里的遭遇让他一直活在惊惧里,那些宗室子欺负他,他也闷声不吭,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帮他打过几回架,”

徐鹤雪将湿润的帕子放到一旁,“他从来不好斗,非得我逼他,他才会鼓起勇气打回去。”

那段时日,徐鹤雪经常被公主嫂嫂训诫。

两个人躺下,倪素又要往他怀里钻,却被他用厚实的棉被裹起来。

“阿喜,我想要一些钱。”

“这回又要买什么?”

“不是,是青穹要。”

倪素“咦”了一声,“那青穹要买什么啊?”

“不知道。”

他抿了一下唇。

“哦……那我明天问问他要多少。”倪素点了点头。

夜越深,雪又重。

重明殿里没有炭盆,嘉王连日没有穿鞋袜,脚上受着伤,又有生冻疮的势头,他蜷缩在内殿那道门边,他听见里面的王妃时不时地在咳,咳得嗓子都哑了。

她睡也睡得不够安稳。

嘉王嘴唇干裂,呆呆地望着棂窗缝隙透来的月亮华光。

近来越是夜深人静,他便越是会想起他与老师时隔多年之后,唯一一次的谈话。

那时,就是在这殿中。

老师说,他终于敢祭奠那个人。

然后,他就在刑台之上,为他最好的学生鸣不平。

那么他呢?

他要到何时,才敢祭奠那个人?

嘉王指节收紧,惊觉自己捏碎了掌中的东西,又匆忙舒展手掌,随后,他久久地盯着散碎的药丸。

朝堂里越是风起云涌,官家就越是不会轻易动他的性命。

嘉王猛地将丸药塞入嘴里。

他站起身,脚底的伤处因为他的行走而又裂开,浸出血迹,他一瘸一拐,目之所及,杯盏,花瓶,全部被他砸碎在地。

“来人……”

他毫不在意地踩着碎瓷片,齿间浸出血,“来人!”

他大喊着。

外面的宦官被这一阵响动吓跑了瞌睡,他们面面相觑,随即匆忙打开殿门,檐下的灯火照进去,他们抬起头,只见那位嘉王殿下踉跄着站不住,顷刻之间,嘴里竟吐出血来。

“殿下!”

宦官大惊失色。

重明殿一片慌乱,嘉王殿下中毒的消息一经传出,在太医局值房里的医正立刻赶了过来。

嘉王被宦官们按在榻上,他挣扎不得,胸膛剧烈起伏,一张嘴,就是血,“让人,给本王的王妃诊病,否则,否则……”

他嘴里含混血沫,一字一顿,“否则本王,绝不用药。”

第112章 行香子(三)

嘉王的性命保住了。

而嘉王饭食中被掺了毒的消息亦在当夜不胫而走, 下毒的人还没查出来,朝堂之上,新党借题发挥, 与旧党闹得不可开交。

不过几日,贵妃对嘉王痛下毒手的传言愈演愈烈。

但就在这个当口,

贵妃却冒着风雪,在庆和殿外为嘉王求情。

她怀着身孕,正元帝自然不会让她在冷风里多待, 当日贵妃在庆和殿中一直待至天黑方才出来。

十二月初五,正元帝亲自下了两道敕令。

一道, 是解除嘉王夫妇的幽禁, 另一道, 则是废嘉王妃李昔真为庶人。

“殿下, 李庶人与您成婚多年,仍无所出,”入内内侍省都都知梁神福亲自来宣旨, 他见嘉王脸色苍白,清癯不少,心中有些不忍, 便豪言宽慰道, “官家也是为您打算,毕竟宗室血脉, 是不能儿戏的。”

趁着嘉王尚在昏迷之际,宫人们早将李昔真迁出重明殿, 嘉王醒来甚至问不出李昔真如今在哪儿。

他躺在冰冷的地面, 眼皮红肿,一句话也不说。

“快将殿下扶回榻上去, 万不可让殿下再受凉。”梁神福无奈地叹了口气,唤来几个年轻的宦官。

重明殿的禁令虽解了,但嘉王却病势沉重,一步都踏不出门。

正元帝才废嘉王妃李氏为庶人,不过几日,宫中便传出贵妃欲将自己的内侄女接入京中为嘉王良配的消息。

“听说贵妃的内侄女儿才十五岁?”

太医局有时也是个闲话多的地方,但他们通常都是冷不丁地来上这么一句,然后其他的人应两声“是啊”,“没错”,剩下的话就都谨慎地放在心里头了。

倪素没有料到,贵妃竟还想通过姻亲来束缚嘉王,若她生的是个儿子,她也不过是损失了一个内侄女,若她生的是个女儿,那么她便可以借着内侄女来与嘉王拉拢关系。

“秦老。”

倪素伏案翻看医书,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低声问:“您知道,李庶人被送去哪儿了么?”

秦老医官乍听她这一问,他抬起头来,捋了捋胡须,“听说是送到南郊的别苑里了,那儿原先是收容太祖那些妃嫔的地方。”

提及“太祖”,他声音放得更轻。

“听说她身子不好,可有人去医治?”

倪素问道。

“这两日正要说这事呢,这种去别苑的差事还不知道让谁去,”说到这儿,秦老医官不由摇了摇头,“不用想,他们必是要推诿一番的。”

“我可以去么?”

秦老医一顿,官挑起眼皮,“你要去?”

倪素点了点头,“李庶人既已不是宗亲,我应该可以为她开方用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