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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魂(187)

“有。”

徐鹤雪颔首。

其实返还阳世以来,徐鹤雪从未对洗净自己的身后名有所期,幽都宝塔里的三万英魂,才是他以残魂之身存在于此的意义。

个人之生死,身后之清名,他都可以不要。

但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生前用血肉护他的将士永远化为戾气,再也不能转生。

他是他们的将军,

即便身死魂消,他也要担负起他们的来生。

“真的吗?是什么办法?”

青穹浓黑的瞳仁发亮,连忙追问。

然而檐廊上很轻的步履声响起,徐鹤雪与青穹几乎同时回头,倪素只用一根白玉簪挽着发,衣着整齐,被风卷来的雪粒子擦着她的裙摆。

青穹在厨房里看火,倪素则端着姜茶,坐在檐廊里,徐鹤雪用披风将她裹住,说,“去灶房里,那里暖一些。”

倪素摇头,“就坐这里,风吹得我脑子清醒些。”

“我一会儿打算入宫去。”

徐鹤雪闻言一怔。

“你还不知道,嘉王夫妇被官家幽禁了,我听你说,嘉王幼时在宫中就不好过,如今贵妃有孕,就相当于他儿时所遇之事又重演了一回,”倪素双手贴着碗壁,掌心暖了许多,她望向身侧这个人的侧脸,“我得了官家的恩典,可以出入太医局,徐子凌,若有可能,我想带你去见他。”

“我知道你要走的路,你是三万靖安军拥戴,信任的将军,我不能拦你,”倪素朝他笑了笑,“但我也知道,嘉王是你的挚友,他对你也很重要,官家不喜欢他,贵妃视他为眼中钉,我也不知道那些朝堂上的事,也不清楚还有多少人在盼着他死,既然如今还有时间,那我们就先救他,好不好?”

徐鹤雪看着她,喉结微动,“我……”

“我选你做郎君,是绝不会后悔的,”

倪素伸手拨弄了一下他的睫毛,“难道你要后悔吗?”

徐鹤雪冷淡的眼眸里涟漪微泛,昨夜种种,是他受她指引,也是他情难自禁,他将倪素抱进怀里,下颌抵在她的肩。

半晌,“不悔。”

他紧紧地拥着她,“倪阿喜,我不悔。”

这个世上,为何会有她这样好的女子,好到他以残魂之身,竟也总是期望自己若是一副血肉之躯该有多好。

他曾告诫自己,他们之间不一样,他吃不出甜的味道,没有一个正常人所拥有的温度,也不能与她堂堂正正地走在云京的街上……可是,她却总是如此润物细无声地用她自己的方式化解他们之间的不一样。

“我们能做多少日的夫妻,就做多少日的夫妻。”

倪素回抱他,温和而平静地对他说,“但是徐子凌,我不想放弃,我还是想做些什么,为你,也为靖安军。”

“哪怕你不在了,这辈子,我也不想放弃。”

第107章 玉烛新(四)

一座皇城主宰天下兴亡, 而皇城的修建历来暗藏道法,作为鬼魅,徐鹤雪并不能轻易踏足此地。

即便是跟随倪素这个招魂者, 他也仅能化为她袖间淡雾,而不能凝聚身形。

今年冬天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冷, 领着倪素往太医局去的年轻宦官一路上都躬着身,恨不能将颈子和手都藏到冬衣里去,风雪大得这一路就扑了人满头满肩。

到了太医局, 宦官伸出冻红的手掀开门帘,里面炭火盆烧得不够, 也没多暖, 医正们没几个坐着的, 都站着走来走去, 写病案,琢磨方子。

“只这么些炭如何管事?”有个胡须花白的老医官正在里头抱怨。

“秦老,今年雪灾重, 冷得厉害,宫里各处都不够用,咱们这儿能分到这些, 就已经很不错了。”

正与局生一块儿说话的风科教授听见这声儿, 就回头说了句。

“各位大人。”

年轻宦官此时带着倪素进门,他搓了搓手, 见屋中所有人都朝他这处看来,便扬起笑脸, 说, “大人们,奴婢奉了官家旨意, 送这位小娘子来太医局向各位讨教。”

诸般莫测的视线又落至他身后那名女子的身上。

官家的口谕,他们昨儿就已经知晓了。

但堂内一时寂静,竟无人出声,倪素却也不觉无措,她上前两步,朝堂中诸位身着官服的医官们作揖,“小女倪素,见过诸位大人。”

宦官带着笑匆匆退了出去,门帘垂下,挡住外头的风雪,一名医正放下手中的书卷,走上前,“听闻倪小娘子在雍州救治军民,如今得黄相公题字,想来你的医馆应该忙得不可开交才是,怎么却要到太医局来?”

“杏林之道无穷尽,小女年纪轻,尚有不能及,幸得官家恩典,许我入太医局向大人们讨教,若能得诸位指点,倪素必受用一生。”

她言辞谦卑,而礼数周全,那医正点了点头,又问她,“不知倪小娘子想跟着哪位大人?”

“听闻秦老医官常为后宫贵人诊病,倪素此生并不期大的建树,唯有女科一个志向。”

此话一出,众人立时看向那位在旁静坐的老医官。

秦老医官面上没有什么神情变化,只用一种清淡的目光盯着倪素瞧,而那位风科教授却撇下自己的局生们,审视起倪素,“小娘子,你一来,就想跟着秦老?”

他的语气实在有些不自知的轻蔑。

“何止产科,秦老精通药学,又善针灸,你可知我们这儿的局生,有多少是想跟着秦老的?”

“女科非只产科,”

倪素看向他,“但大人既这么说,便证明我所想没有错,我既是来求指点,又何必畏首畏尾,这于我而言,本是难得的机会。”

风科教授愣了一下,他却是没有料到此女子竟还有些锋芒。

“我要去朝云殿为娘娘请脉。”

秦老医官忽然开口,他慢吞吞地站起身,复又看向倪素,“你要随我去么?”

倪素怔了一下,随即道:“去。”

秦老医官却是一顿,他接过一旁局生递来的拐杖,又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神色有些怪,却什么也没说,裹上披风,便朝外面去了。

倪素跟着走出去,宫人们才清扫不久的地面又覆了层薄雪,树上结着冰凌,地上有些地方很湿润,凝了薄冰,风雪又大,倪素见秦老医官佝偻着身子,拄拐走得很慢,她便快步上前扶住他的手臂。

秦老医官转过脸,看她的兜帽被风吹得滑下去,鬓发粘着雪粒子,她一身衫裙素净极了,“听说,你要为倪公子守节三年?”

“是。”

倪素颔首。

“女儿家的三年,可不短啊。”

秦老医官一边朝前走,一边说,“既如此,你还敢跟我去朝云殿?”

他常为贵妃请脉,近来更勤,娘娘有意指婚的事,他也知道一些,这个女子敢以守节而驳娘娘的脸面,却还敢随他去朝云殿。

“官家只许我太医局行走,我并无开方用药之权,我只是跟着您,并没有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