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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魂(186)

可是忽然间,

他察觉到她柔软而温暖的手掌包裹而来。

“倪阿喜……”

他一震,轻喘一声。

“好冷啊。”

倪素的发丝偶尔拂过他的侧脸。

她的脸颊烫红,声音里却裹着一分新奇。

徐鹤雪毫无办法,他甚至不能忍心推开她,但此刻他所有的克制,所有的隐忍都被她轻而易举击破。

他难捱,又难以自持地颤栗。

“但是没关系,”

倪素将脸埋到他的肩,脸颊贴着他的,“徐子凌,你千万不要觉得这样是在毁我伤我,真的不是。”

“是我想这样做,是我想要触碰你。”

第106章 玉烛新(三)

他身上很冷。

倪素靠近他, 无异于在外面的风雪夜里走一遭,可她一点也不害怕,她的手经过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痕, 有的带着血痂,有的已成淡粉的疤痕。

她知道, 每当他受到惩罚,他生前所受的剐刑,会让他身上皲裂出更多的伤口, 他藏在衣袍底下的身躯,会变得鲜血淋漓。

他看不见她, 但她却一直注视着他。

他的冷, 更让倪素对自己这副血肉身躯的暖, 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她故意捉弄他,试图用掌心融化坚冰。

冷与暖的相触,不止令他难以自持, 更让她也为之颤栗。

倪素是医者,她少时为辨识穴道经络,见过男女不同的木头人, 她钻研女科, 亦知道许多女子的隐症来源于成婚之后,床笫之间, 男与女,阴与阳, 她作为医者, 惯常会以一种绝对冷静的态度对待男女之事。

可是年仅十九,握过笔, 上过战场,却没想过男女私情的小进士将军就没有那么懂了,他只能顺从她,不能自持地拥抱她,像少时求学那样,期盼着她来教。

他越是这样,

倪素就越是想亲吻他。

她已经不能冷静地看待这件事了,剥离医者的身份,她是一个女子,想要触碰他的这颗心,发于情爱的本源。

一呼一吸,好似幻梦。

梦中是干净明亮的日光朗照一座皑皑雪山,每一寸光所照,山野之间霜雪晶莹,冷与暖的交融,必定是冷为暖所融,高山白雪,溪流涓涓。

再醒过神,却是东方既白。

倪素整个人都裹在两层厚实的被子里,她被一个人抱在怀中,有了被子的阻隔,她身上暖了起来,也不再打喷嚏,只是鼻尖有点红。

徐鹤雪身上还是只有那件朱砂红的内袍,衣襟松散,此时不那么明亮的天光顺着棂窗投来,他眼前模糊,只能勉强看清她乌黑的长发,几绺发丝散开,她的脖颈白皙而细腻。

“倪阿喜。”

他唤。

稍有些沙哑的嗓音还残留一分未退干净的欲。

“嗯?”

倪素昏昏欲睡。

“你可以转过来吗?”

他说,“我想看看你。”

倪素几乎是在听见这句话的刹那,便稍稍清醒了一些,他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的,她一下转过来,看着他。

清清淡淡的光线落来,更衬得他衣袍红得浓烈,而肩颈冷白,眼睫浓密。

“看得清吗?”

她问。

其实看不太清,但徐鹤雪不说话,只是试探一般地伸出手指,轻轻地触摸她的眉骨,眼皮。

温热的触感贴着他的指腹,他一触即止。

“若我知道今日,那时,我一定装满那只箱子。”他忽然说。

那不过是儿时的幼稚行径,里面所藏,不过是家中长者给的随年钱,再有,就是他嫂嫂给他准备的一些金玉所制的小玩意。

还有他那时最喜欢的砚台,最喜欢的狼毫笔,以及一些言辞稚嫩的诗词。

“你怕我打不开它,还将锁给撬了?”

倪素的额头抵在他怀里,声音带笑。

“……嗯。”

徐鹤雪应了一声。

那把锁的钥匙,他早已记不清丢到哪里去了。

“那些就已经很好了。”

倪素的声音里裹着浓浓的困意。

她的呼吸趋于平缓,一双眼睛闭起来,很快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满室寂静,徐鹤雪安静地看着她。

天色越来越明亮,他的视线越来越清晰。

她裹在厚实的被子里,没有为他身上的冷所扰,双颊泛粉,睡得很安稳。

院子里有人扫雪,徐鹤雪听到这阵声音,他便小心翼翼地起身,坐在床沿,动作很轻地整理自己的衣袍,梳理好发髻。

青穹冬日里觉少,为了让自己过分僵冷的身子能够暖和那么一些,他学着倪素用艾叶煮水,先泡了泡脚,又起来扫雪。

“吱呀”的开门声一响,青穹立时直起身朝对面的檐廊底下看去,徐鹤雪只着朱砂红的袍衫,单薄的衣袖被清晨的寒风吹起,他双腕洁白,而手背筋骨分明。

“徐将军。”

青穹脸上露出笑容。

他的五官迟钝,笑容很僵硬,却依旧透露着几分不寻常的意味,徐鹤雪双眸清淡,依旧是那样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容,他“嗯”了一声。

厨房里的锅灶被青穹烧起来,他就在灶边一边添柴一边烤火,伸长了脖子看着锅里煮的粥,又见徐鹤雪在另一边的炉上放了个瓦罐,他不由问,“徐将军,那里面是什么?”

“姜茶。”

徐鹤雪淡声答。

“哦……”青穹点点头,他又看了会儿徐鹤雪的背影,“我阿爹说,他当初与阿娘就是这样成亲的,没有什么人在旁,只有他们两个,但那也没什么不好。”

徐鹤雪转过脸来。

“我给你们剪了个囍字,虽然剪得不好,多少添些颜色,”青穹望着他,“徐将军,您看见了吗?”

“看见了。”

徐鹤雪颔首,倒了一碗姜茶给他,“多谢。”

青穹接来姜茶,小口小口地喝,他身子暖多了,话也变得多了,自顾自地便与徐鹤雪说起在雍州,他变成小光团之后的事。

徐鹤雪安静地听。

听他说倪素在荻花丛中捧回那团光,听他说倪素躲在毡棚里哭,听他说,倪素在知州府里痛打谭广闻。

听他说,

倪素在雍州两姓族长乃至百姓的面前,堂堂正正地提起“徐鹤雪”这个名字。

她收拣他的断枪,像他的老师一样,为他擦拭身后名。

“可是谭广闻死了,他还没有说出真相。”

青穹的声音变得很低落。

“他说与不说,都不重要。”

“为什么?”

青穹不明白。

“因为自下而上,有太多人希望他不要开口。”

青穹捧着姜茶,炉火烧得猩红,时有淡薄的一片火光映在徐鹤雪苍白的面颊,青穹看着他,喉咙发紧,“徐将军……难道,就算是查清楚了真相,也没有办法还给您清白么?我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

徐鹤雪拨弄炭火,“道理二字,只有知道它,践行它的人才会觉得重要。”

“可是……”

青穹的声音停顿片刻,炉火荜拨,门外清白的一片雪花被凛风吹得斜斜飘落,他满面迷茫,“就真的没有办法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