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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魂(180)

“圣人先贤,可没有谁如此不讲公义道理。”

“其实潘有芳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若真论起罪,我对玉节将军也有罪。”

孟云献眼睑发涩,“当年官家说他不堪宗室与部分官员所扰,催促我与崇之赶紧在新政上做出些政绩,官家以新政为由,令我们使出浑身解数与宗室斗,与底下的旧派官员斗,如此他便隔岸观火,制衡各方,其后果,便是牵累了清白无辜的玉节将军。”

敢为武官提权,无异于撬动大齐文官全体的利益。

玉节将军徐鹤雪的死,是以南康王为首的宗室给张敬与孟云献二人的报复,亦是部分文官对于自身利益的维护。

“是敏行言辞不谨,”

裴知远朝他作揖,“孟公,我只是担心您,想让您先顾好自己,如今摆在咱们眼前的,是嘉王这一关,只有捱过此关,咱们才能图谋后事……”

“不是您说的么?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忍。”

“是啊……”

孟云献身上裹了两件披风,可天寒地冻,他依旧觉得这身子骨捂不热,廊庑外飞雪弥漫,他止住咳嗽,“欲成大事,必先有忍。”

“眼下,咱们得先护好嘉王。”

裴知远才点点头,又“嘶”了一声,“我忽然想起还有个事忘了跟您说。”

“黄宗玉的事儿?”

孟云献将空空的茶碗塞给他。

“您知道今儿官家在庆和殿召见他了啊?”裴知远脸上露了点笑意,“那您猜猜是为什么?”

“你说。”

孟云献这几日病着,没功夫跟他兜圈子。

“您可还记得之前的冬试举子案?为兄长伸冤,敲登闻鼓的那位倪小娘子您应该还记得吧?”

“如何不记得?”

谈及此女,孟云献眼中流露几分赞赏之色,“同川的奏疏里不是也提及了她?想不到她离开云京,却是去了雍州,听说她还随军去过苏契勒的驻地,在城中救治军民,如此胆识,可谓是女中豪杰。”

“嗯,黄相公给她的医馆送了块匾。”

“给她送匾?”

此事孟云献却是不知。

“嗯,还亲自题字落款。”

“他黄宗玉的书法也算千金难求,平日里谁找他都难,怎么他竟主动为此女题字送匾?”

这实在不符合黄宗玉平日里的行事风格。

“嗯我猜,”裴知远顿了一下,“只是猜测啊,有没有可能是贵妃娘娘想撮合亲事?您看啊,这倪小娘子如今这名声极盛,黄相公呢,又自恃家风清正,当然啊,他们家清不清正的,有目共睹,不过,今儿贵妃召见倪小娘子了,我听人说了一嘴,那小娘子离宫时,是一瘸一拐的,一看就是受了罚的。”

孟云献略微一思忖,黄家并无其他适龄的男子,若是贵妃因着亲弟吴继康而有意为难倪素,黄宗玉的确有个次子是很不错的人选。

“黄立三十几了?”

“三十二了,听说人虽然病病殃殃的,但打骂人可不含糊。”

孟云献听了,却将裴知远上下打量了一番。

裴知远见他神情古怪,“您看什么?”

“这些事,你如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裴知远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夫人在家就愿意与我说她从那些官员夫人那儿听来的杂事,您也知道我记性好。”

孟云献笑了一声,但思及那位倪小娘子如今的处境,他又皱了一下眉头,“那小娘子,如今怕是不好过。”

正是冬月,云京的雪时大时小,却不见停。

苗太尉因亲弟苗天宁身死的真相而受了刺激,这几日都生着病,作为儿媳,蔡春絮也不便在外久留,与倪素说了会儿话,便回府里去料理事务。

青穹自蔡春絮走后便一直坐立不安,“倪姑娘,这可怎么办?若是官家的旨意下来,你岂不是就要嫁给那个三十多的病秧子男人?偏偏徐将军他又不在,若他在……”

“若他在,又能如何?”

倪素点燃立香,就在香案前数供果。

“那,就让他带你私奔!”

青穹动作迟缓僵硬,来到她身侧,大声道。

“私奔”这两字落来倪素耳畔,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倪姑娘!”

青穹急得不行,不知道她自己陷于这样的境地怎么还如此安然,“徐将军,徐将军他心中是很珍重你的!”

倪素数供果的动作一顿。

“真的!”

青穹蹲下来,“还记得你跟着他去苏契勒军营的那回么?你被马蹄踩伤了肩膀,他抱你回来的!那个时候你昏迷不醒,我问过他的!”

“你问他……什么了?”

徐鹤雪不在,青穹什么也不想瞒了,“我问他心中是如何想你的,他对我说了三个字——‘不敢毁’。”

倪素顷刻忘了自己在心中数的数字,面前的供果成堆,她半晌才侧过脸,看向青穹。

檐外朔雪连天,凛风呼啸。

柑橘颜色橙黄,被倪素久久地握在手中,隔了好久,她才又低头重新去数面前的供果。

“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他话很少的。”

青穹摇头,“你说他是不是又回幽都了?他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若他回来得晚,那你可怎么办……”

“我若什么事都要靠他来救,”

倪素将柑橘一颗颗堆起来,“那他岂不是很辛苦?我也不是无根的浮萍,就这么甘心让人摆弄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可以面对。”

柑橘少了一颗。

她终于确定。

倪素抬眼,盯住供果中间那颗兽珠。

“倪小娘子?倪小娘子可在啊?”外头忽然传来一道满含笑意的女声,“喜事,大喜事啊!”

倪素与青穹面面相觑,随后她从蒲团上起身,才走出房门,便见一位身着紫色绣花比甲,姜黄衫裙,戴头巾的妇人站在廊庑里。

“您是?”

倪素走近,听见前面的正堂里很是热闹,她不明所以。

妇人一脸喜色,“奴家是成好事来的!”

倪素几乎是立时反应过来,这是一位媒人,青穹在旁,脸色一变,不由失声,“黄家人这么快就来了?”

“什么黄家?”

妇人愣了一瞬,正欲再说话,却听一阵步履声临近,她回头,一只手掀开了帘子,那青年身着绯红官服,头戴长翅帽,身姿端正而容貌俊逸。

“……小周大人?”

倪素从未见过周挺穿这样一身官服,他似乎是赶过来的,雪粒子融化在他肩头的衣料留下湿润的水痕,而他鬓边亦有细汗,一张面容显得有些苍白。

那媒人开始滔滔不绝,“不是黄家,是周家,这位是夤夜司的周副使,倪小娘子,你听我……”

“劳烦你去正堂稍待片刻。”

周挺打断她。

媒人称了声是,便捏着绣帕掀开帘子往正堂里去,也就是这个当口,倪素看见正堂里摆了许多的箱笼,都系着殷红的绸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