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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魂(176)

她说着话,将腰间的荷包解下,十分自然地塞入他手中。

那内侍摸着鼓鼓囊囊的荷包,挑着眼皮来瞧她。

倪素朝他笑了笑,“小女从未给宫中贵人诊过病,心中有些忐忑,便想先问问您,如此,我亦好在心中有个数。”

“你放心,”

内侍将荷包塞入袖中,一边走,一边低声与她道,“贵妃娘娘身子没有什么不适,只是怀了身孕,咱家估摸着,请你来,也只是想见见你,让你请个平安脉罢了。”

“贵妃娘娘有孕了?”

“是啊。”

内侍点头,“自从安王殿下夭折后,这后宫里就再没有过什么动静儿,好在如今,贵妃娘娘肚子争气,官家又有子嗣了。”

“你见娘娘时,小心着些,她有了身孕,气性与以往不大相同。”内侍说得委婉,冲着她一荷包的钱,他倒也多关切了她一声。

“多谢内侍官,小女明白了。”

倪素垂首。

吴贵妃住的朝云殿笼在一片淡薄的雾霭中,倪素跟随数名内侍宫娥入殿,淡雅的纱帐层层重叠,隐约有馥郁的熏香味道袭来。

“娘娘,倪小娘子来了。”

一名宫娥在纱帐外禀报道。

殿中一时几无人声,倪素垂着眼,只盯着自己的药篓,里面的莹光浮动。

约莫过了两盏茶,

内殿里才传来一名宫娥的声音:“请倪小娘子进来。”

守在纱帐前的宫娥们立时拉开帘子,倪素走了进去,只见淡青色的长帘后,一道身影倚靠在床榻上。

内殿里更暖一些,大约是烧着地龙的缘故。

“民女倪素,拜见贵妃娘娘。”

倪素俯身作揖。

“倪小娘子,请近前为娘娘诊脉。”一名宫娥抬手,示意她坐到那靠近长帘的软凳上去。

倪素淡应一声,上前坐下,“请娘娘伸出手。”

帘中的人或许一直将目光落在她身上,但倪素却并不在意,她只是垂着眼睛,见一只白皙细腻,涂有鲜红丹蔻的手伸出,她便伸手探脉。

半晌,倪素在心中断定,的确是滑脉无疑。

“娘娘只是脾胃有些虚弱,但民女以为,宫中医正定然已经为娘娘用了好药。”

几乎是在倪素话音才落,正要松手之际,她忽然被反手攥住腕骨,力道之大,那丹蔻鲜红的指甲几乎都刺入她皮肤。

里面一用力,倪素身体前倾,对上一双眼睛。

那是与吴继康极为相似的一双眼,眼尾都略有些上挑。

吴贵妃并未束发,此时毫无雕饰,如一块丰腴的美玉,披散着丝缎般的长发,正用一种冷厉的眼神审视着她。

“贵妃娘娘这是做什么?”

倪素言辞冷静。

吴贵妃扯着唇角,云淡风轻,“只是想见见你。”

“好教我知道,能令我亲弟康儿被砍头示众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

语气之下,是绵密的阴冷之气。

“娘娘也忘不了您的弟弟吗?”

半晌,倪素抬起眼睛,在吴贵妃怔忡之际,她复又开口,“民女也未能忘记他,民女仅有一个兄长,被他偷换试卷,毁掉前程,被羞辱,被殴打,甚至于被活活饿死……”

大约是倪素的神情太冷太锐利,而一直以来,吴贵妃养尊处优,何曾有官家以外的人敢对她如此,她手指稍稍松懈了力道。

倪素顺势抽回手,以恭敬柔顺,礼数周全的模样,平静地望着她说:

“娘娘,民女也如您一样,始终忘不了您的弟弟。”

第102章 鹊桥仙(五)

“他虽死, 亦不能解你心头之恨是么?”吴贵妃撑直身子来看她,“你不如说,你还要将我也恨上。”

此话已透出几分问罪的机锋。

倪素后退一步, 再俯身,“民女从不曾如此想, 谁有罪,谁伏法,民女从不问其他任何不相干的人与事, 民女已得这份公理,心中始终感念官家恩德。”

她已退到帘外, 吴贵妃乍一听她提及官家, 一张没有妆粉修饰的面容上看似没有什么情绪变化, 声音却泛着冷意, “倪小娘子能这么想,便是最好。”

处斩吴继康的敕令是官家下的,若此时吴贵妃再就揪住此事不放, 便有不尊官家旨意之嫌。

“娘娘,其实民女还有一事,左思右想, 还是想与娘娘说。”

倪素垂首。

“何事?”

吴贵妃隔着帘子, 淡声。

倪素也并不提出要她屏退左右,只是等两边的宫娥掀起帘子来, 她才又上前几步,当着这几个近身服侍贵妃的宫娥, 她直言道, “娘娘可还记得数月前,御史台的蒋大人清查百官, 从吴府中搜出一尊白玉马踏飞燕?”

吴贵妃近些日子以来一直为家中败落,父亲疯癫而伤神,倪素倏尔提及此言,便令她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你想说什么?”

她记得那时,她在宫中,只听父亲在家中无人照顾,又神志不清,而自己又遭官家冷落,不知暗自垂泪多少日夜。

“民女并非故意提及娘娘的家事,而是那日,民女在吴府外,见夤夜司将您的父亲带走时,遗落了两根银针。”

“什么银针?”

“那时您父亲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披散着,民女记得很清楚,那银针,是从他头发里掉出来的。”

倪素如此描述吴岱的头发,登时令吴贵妃眼中含泪,她入宫多少年了,也没个机会见父亲,她记得自己入宫以前,父亲的头发还是黑的。

吴贵妃倏尔盯住面前的这个女子,“你说,为何会有什么银针在他头发里?”

“那是针灸用的银针,民女出身杏林之家,家中有一门唤作‘金针刺穴’的绝学,民女深知,针灸之法若用得好,便与人有利,若用不好,便贻害无穷。”

“民女当时便猜测,娘娘父亲的癫病,也许便是医者针灸不当,使他脑中有了淤血,淤血不散,则神志不清。”

吴贵妃虽长居深宫不能见父,但她复宠后也并非是没有为父亲请过太医局的医正去诊治,她心里很明白,这个女子所说的淤血,与医正所说一致。

但她却不知,竟是银针所致。

“娘娘若不信我,大可以询问如今夤夜司的副使周挺周大人,当时我捡到银针,便是交给他手中的。”

倪素不动声色地注意着吴贵妃的神情,随即又道,“请娘娘想一想,这难道只是一个巧合,一个意外吗?”

“你……”

吴贵妃贴着锦被的手收紧,“什么意思?”

“民女只是局外之人,只与娘娘说了一些民女看到的,至于其他,民女什么也不知道,”倪素垂下眼睛,冷静地说道,“民女之所以与娘娘说这些,也仅仅只是想向娘娘证明,您是娘娘,我绝无不敬之心。”

无论是银针还是癫病,都是吴岱铤而走险的求生智计,这一点,倪素在跟着徐鹤雪探寻满裕钱庄时便已经堪破其中的玄机。

但这些,倪素不会告诉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