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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魂(171)

“然后,”沈同川接过谭广闻的话,继续说下去,“那一半雍州军行至半途,便遇上了南延部落的人,他们被南延部落屠戮干净。”

这是杨天哲在南延部落的军报中看过的消息,沈同川想起自己与倪公子一块儿看过的那份十六年前的军报,“但他们的死,却被算在了雍州守城军的人数里。”

“是。”

谭广闻垂着头,“吴岱发觉不对,却为时已晚。”

若苗天宁还活着,他一定会揪住此事不放,无论从哪一方面考虑,苗天宁都必须死。

“那牧神山呢?”

这应当是韩清最为关心的事,他疾步上前攥住谭广闻的衣领,“十六年前,玉节大将军徐鹤雪下令兵分三路,他率靖安军往牧神山引诱蒙脱,你与葛让分别从辇池,龙岩两地策应来援,围困蒙脱……这是不是真的?”

谭广闻喉间一哽。

他的沉默令韩清不耐,“谭广闻!咱家今日与你说个明白,你若不将你所知道的事和盘托出,少一件事,咱家要你全家人性命来偿!”

“你知道徐鹤雪所受之刑,咱家并不介意,让你那十岁小儿来试试不一样的,”他一字一言,如毒蛇吐信,令人胆寒,“每月割几刀,割过便为他治,如此往复,绝不会让他轻易死掉……”

“韩清你敢!”

谭广闻几乎从他的言语里便想象出那样残忍的一幕,他禁不住浑身一颤。

韩清不说话,冷冷地凝视他。

谭广闻几乎崩溃,“是!”

“当年增援鉴池府的不但有雍州军,还有我!吴岱催促我去鉴池府,那时还有个杜琮,是他带来大将军的军令,说大将军命我先去鉴池府,再赶赴龙岩……我到了鉴池府才知是虚惊一场,原本我先去鉴池府,再去龙岩,时间并不耽误,但我并不熟悉龙岩地形,迷了路,如此一来,就什么都晚了。”

那之后,靖安军在牧神山全军覆没,玉节大将军徐鹤雪以叛国之罪,被处以凌迟。

其中最大的佐证,

便是吴岱的察子从丹丘王庭探查到的,有关招安大齐玉节大将军的具体诏令,甚至是封号,封地,都已议定完毕。

谭广闻知道其中有异,譬如,杜琮带来的大将军的军令极有可能是假的,但他缄默不语,整整十六年。

至于葛让,那个守在居涵关的将领,他只怕是真的不知道什么军令,否则,吴岱不会让他活到今日。

正堂内死寂无声。

无论是秦继勋还是魏德昌,亦或是躺在榻上的杨天哲,还有知州沈同川,他们皆未料到,苗天宁苗统制的死背后竟还牵连着玉节大将军的叛国之罪。

“……韩大人,”

秦继勋隔了许久,方才出声,“你的意思是,徐鹤雪他……”

整个雍州城的人,恨了徐鹤雪十六年,被秦继勋,被魏德昌用作巩固人心的工具,可如今,韩清却说,徐鹤雪当年投敌是假,诱敌是真。

“问我做什么?”

韩清忽然掐住谭广闻的咽喉,用足力气,“你们问他啊!”

为防止谭广闻从鉴池府与泽州带来的军队哗变,谭广闻杀害十六年前的雍州统制苗天宁一事,不过半日,便传遍了全城。

倪素在毡棚中,捧着一个油纸包听青穹讲这件事,她不说话,只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块一块雪白的乳糖。

她忙得没有几个时候回来,这个油纸包,是方才她收拾行装时在枕下发现的,应该是徐鹤雪不知什么时候放的。

她捏起一块,吃了。

又递给青穹一块。

“走吧。”

她站起身,将小药兜挂在身侧。

到了知州府门前,正逢段嵘从里面走出,见倪素眼皮红肿,便知她一定哭过,他也不知如何安慰:“倪小娘子,我们还在找倪公子,他……”

“段校尉,我想见一见新来的韩大人,不知你可否为我引见?”

倪素朝他作揖。

段嵘不知她做什么要见那位新来的监军,但他说不出拒绝的话,便点了点头,带她与青穹进门。

风雪未停,满地湿润。

倪素跟随段嵘进了庭内,看着他走入正堂里,不一会儿,段嵘出来了,朝她招手。

她立即走上去。

正堂内静谧至极。

秦继勋与魏德昌的脸色都不太好,沈同川更是坐在一旁出神,倪素最先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跪在那儿的谭广闻。

“倪小娘子,想不到在这雍州边关之地,还能与你再遇。”

韩清擦了擦手。

“韩使尊。”

倪素俯身作揖,抬起头,迎向韩清的目光,“民女敢问韩使尊,这个谭广闻是否真的杀了苗天宁苗统制?”

韩清颔首,“你问这个做什么?”

倪素不说话,她侧过脸,望向一旁的周挺。

周挺正不明所以,却见她走上前来,她的手伸过来,周挺便立即握紧了手中的刀,可她一双眼睛凝视他,周挺一闪神,指节松懈之际,她却抽走了他的刀鞘,猛地重击谭广闻的后背。

她用尽了力气,连打了好几下,打得谭广闻伏趴在地,打得正堂里神情恍惚的秦继勋等人立时回神。

“倪小娘子!你这是做什么?”沈同川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满脸愕然。

倪素扔了刀鞘,鬓边已有细汗,她看着蜷缩在地上咳得满嘴是血的谭广闻,“韩使尊,请您借一步说话。”

韩清一言不发,盯着她,却站起身。

“倪姑娘,你到底要做什么?”

在倪素要跟着韩清走出去的刹那,周挺拉住她的衣袖。

“小周大人,我不想做什么。”

倪素摇摇头,抽出衣袖,跟随韩清走出去,在廊庑里,她与韩清相对而立,韩清尚未开口,她便道:“韩使尊,我请您出来,是想问问您,里面那个人,当初到底为何没有增援牧神山?”

此话一出,韩清脸色一变。

“你知道些什么?”

韩清盯住她,肃声。

“正是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才敢问韩使尊,我想请您给我一个答案。”

“咱家为何要给你答案?倒是你,你可知你此刻与咱家说的这些,足够咱家将你下狱?”

“我下过狱,不怕再下一回,我敢来问您,是因为有个人对我说,您是值得相信之人。”

廊庑外大雪纷纷,倪素侧过脸一望,“我之所以知道这些事,是因为那个人告诉过我,我与他一道来雍州,看着他在秦将军帐下做幕僚,他死了,今日,靖安军才算真的死绝。”

此话几乎令韩清脑中一阵轰然。

“你……”

韩清反应过来她口中的人,便是那位杀了耶律真,却生死不明的倪公子,“你说,他是靖安军旧人?”

“是。”

倪素颔首,随即她双膝屈下去,跪在韩清面前,仰头,“韩使尊,我知您为人清正,张相公临死遗言,您必定记在心中,倪公子是为死去的靖安军亡魂而活,如今,他却为国为民而死,除了您,我不知还能有谁,可以还靖安军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