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从南门出来的雍州军却出其不意地从北门出来,最前面的轒辒车上绑着枯草,胡人弓骑兵弩射而来的箭矢牢牢嵌入枯草堆,细密如织。
紧接着轒辒车一个转弯,里面的兵士们将木蒺藜洒向胡人骑兵,引得马蹄所至之处,皆是尖锐木刺。
战马嘶鸣扬蹄,胡人摔下来,又被木蒺藜扎透。
雍州军的兵士们紧跟上来,手持盾牌,阵型几经变换,透甲枪几番戳刺,徐鹤雪在城墙之上居高临下,忽然唤:“段嵘。”
段嵘立即大喊:“放箭!”
带着火光的箭雨落下,几乎将南侧的胡人骑兵烧得人仰马翻。
“退!”
段嵘又喊。
起义军校尉孙岩礼只听得此话,便立即带领兵士们迅速退回城中,南门一开一合,而胡人未能入。
耶律真第一回 认真审视城墙之上,涅邻古所说的那个倪公子。
他面露阴沉之色。
不知为何,他竟莫名觉得有一分熟悉。
“秦将军,杨统领!咱们收获颇丰啊!”孙岩礼入了城,便在底下大喊。
这番冒险出城迎击,也是为了缓解城中箭支短缺之急。
“一支箭,可以分为两支,再让工匠加箭矢就好了。”秦继勋隐约听见底下孙岩礼的声音,便对身边人说道。
“是!”
兵士听了,立即转身下去。
“此法还能再用吗?”秦继勋看向徐鹤雪。
“能。”
徐鹤雪颔首。
胡人显然没有料到,这声东击西的法子,守城军用了一回,竟还敢再用,城墙上的旌旗再晃,拓达不敢再轻信,这回暗语指北,他立即下令让中军趁齐人从南门出来之际伺机冲入城中。
岂料两边门都未开,而火球滚落,灼烧一片,床弩的铁箭齐发。
“秦将军,这几日登城的,是不是南延部落的人居多?”徐鹤雪蹲下身,倚靠在城墙底下,躲避胡人自下而上的箭雨。
“好像是。”
秦继勋回想了一下,南延部落与长泊部落的兵士在穿着上有一些不同,他们各自身上都戴着部落的图腾。
徐鹤雪回头,旌旗猎猎,烽烟缭绕,他想起在耶律真身侧的涅邻古,“那我们,便别让耶律真太好过。”
雍州军守城第八日深夜,雍州城墙上擂鼓声震,号角吹响,在外偷偷修筑工事,企图观察城内虚实的胡人兵吓得急忙停止,奔回胡人大营。
整个胡人军帐又匆忙半夜防御,却又不见雍州军出城,折腾半夜,反是他们人困马乏,不得安寝。
第九日深夜,雍州城墙上复起鼓声,丹丘胡人历经白日一战,几乎损毁他们南边城墙的一处马面,他们看透雍州军的虚张声势,再听鼓声也不做理会。
岂料雍州军竟真的领军出城,先将修筑工事的胡兵尽数俘虏,再夜袭耶律真的大营,火光连蹿,孙岩礼谨记徐鹤雪的叮嘱,令俘虏指路,火攻涅邻古所带领的南延部落军帐。
当夜,随着一片连绵的火光,还有突起的谣言弥漫整个胡人大营。
“涅邻古大人!难道,我们的石摩奴将军,并非是死在那个齐人手里,而是……”跟随涅邻古的校尉按压不住军中沸腾的谣言,便来寻涅邻古。
“我此前便有疑虑。”
涅邻古坐在帐中,神情沉痛,“耶律真他一来,石摩奴将军便不治身亡,我也找过那个胡医,他失踪了,我到如今都找不到。”
“这还不可疑么!”胡人校尉义愤填膺,“涅邻古大人,我们这些从居涵关过来的,大多都是南延部落的勇士,他耶律真又要咱们做先锋军,又要咱们登城,这分明是要我们多添伤亡,如此一来,岂不是给他们长泊部落做了嫁衣!”
“我,”
涅邻古紧攥拳头,他这些天以来,在耶律真身侧做小伏低,已受够了他长泊部落的气,此时再提及石摩奴的死,他胸中怒意更甚,“我绝不能让石摩奴将军死得不明不白!苏契勒王子虽死,可我们还有二王子,他与苏契勒王子同是南延王后的血脉,难道,我们要眼睁睁地看着大王子压过二王子么!”
不行,
至少在南延部落派来的增兵到来之前,他不能让耶律真先行破了雍州城。
第十日攻城,耶律真的长泊部落大军与涅邻古所领的南延部落大军陷于龃龉,涅邻古消极作战,令耶律真大为光火。
眼看胡人军心动乱,秦继勋趁此机会,命魏德昌与杨天哲二人,共同领兵趁夜奔袭胡人大营,打了耶律真一个措手不及。
雍州军士气大振。
守城十日,雍州军未让敌人寸土。
但第十一日,谭广闻所率领的援军却迟迟未到,这令好不容易才打出士气的雍州军再度陷入恐慌。
“南延部落的增兵也还没到,他们应该是正面遭遇上了。”周挺一手撑在刀柄上,沉声道,“如此一来,我们只怕还要继续守。”
“这还怎么守!”魏德昌急得走来走去,“援军要一直不来,我们与这耶律真在这里耗,能耗多久!”
“德昌,万不可如此颓丧!”秦继勋劝他。
“义兄!等他耶律真回过神来,我们又该如何应对?援军,援军他怎么不早一些来,他谭广闻若能早一些发兵,我们何至于此!”
徐鹤雪在旁坐,他手中提着琉璃灯,一瞬恍惚。
“援军为何不来!”
“将军,你说,他们为何不来?”
倒在黄沙之间的那个人胸膛被无数箭矢刺透,他嘴里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为何,不来……”
“薛怀!”
记忆里,徐鹤雪看着他倒下去,可手中的银枪,却怎么也杀不完面前的胡人,鲜血浸满银色的鳞甲,朱红的衣袍湿透。
他不停地杀人。
直至力竭,胡人的金刀挥来,划过他的眼睛。
“将军!保护将军!”
他眼前血红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他的将士们一声声这样喊,很多人扑向他,用血肉之躯,将他护在中间。
他感受到他们的血,从温热,到冰凉。
“倪公子?”
秦继勋忽然的一声唤,几乎立时令徐鹤雪唤回神,他手指蜷握着琉璃灯的提竿,覆在冷白皮肤下的青筋一寸寸鼓起。
“段嵘,快,去请倪小娘子!”秦继勋见他如此,只以为他的病令他有些难以支撑。
“倪公子,依我看,你便不必随我们一直在前面守城,你如今,还是先顾好自己的身子吧。”杨天哲关切地说道。
“是啊倪公子!”
魏德昌也附和了一声,“你看看你这身骨,我们都还在,这城便是他谭广闻不来我们也得守,你就先将养一下吧!”
“我也是如此想,公子这些天随我们守城,身体如何受得了?”秦继勋看着徐鹤雪,“一会儿倪小娘子就来了,她定然也不愿见你如此不顾惜自己。”
“我可以暂时不去,”
徐鹤雪说道,“但同时,秦将军,靠近城门的那些收治伤者的毡棚也要往后撤,如今谭广闻未至,我们便要先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