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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魂(161)

他就看了一眼,转身就蹲在这里玩树枝。

“嗯。”

徐鹤雪出来之前已经裹好了长巾,展露在外的一双眼睛冷淡而沉静。

青穹一下望向他,有点愣了。

像是没有料到徐鹤雪的坦荡。

但是青穹转念一想,好像徐鹤雪从来也没有在他面前掩藏过什么,他一直如此坦荡,唯有在面对倪素时,才会那样克制而谨慎。

“倪公子!”

段嵘领着兵士匆匆赶来,看见他便唤了一声。

天色还没有亮透,徐鹤雪手中也没有倪素点的灯,他循声转身,却看不太清段嵘的五官。

“天驹山失陷了!”

段嵘喘着气跑过来。

“那条铁索,断了吗?”

徐鹤雪并不意外,按照耶律真以人命堆砌的办法,他拿下天驹山,是迟早的事情。

“已经弄断了,但我们此番,好歹是还是接回了一些将士,还有从泽州过来的人!”段嵘说道。

此前石摩奴佯攻天驹山之时,魏德昌便及时将天驹山通往雍州城后方的铁索切断,石摩奴负伤撤军后,他们才又将那铁索重新修好。

只是到如今,还是不得不断了那条路。

“泽州过来的人?”

徐鹤雪忽听一阵急促的步履声临近,有人在唤“周大人”,他不由朝段嵘身后不远处看去。

一道玄黑的影子,轮廓他并看不清楚。

灰暗的天色底下,毡棚里忽然有人掀帘,周挺下意识地看去,那是一个女子,身着紫白衫裙,一根白玉簪挽发。

他瞳孔微缩。

那是——倪素?

周挺看见她慌张地张望一下,随即目光一定,几步走近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姿挺拔颀长的年轻男人。

长巾遮面,一身衣袍雪白,却沾着斑驳血迹,清晨的寒风吹得他衣袂拂动。

那衣料,他也曾亲眼见过。

“是夤夜司副使,”

段嵘转过头,正好看见停在不远处的周挺,“便是那位,周挺,周大人。”

第95章 江城子(四)

“倪姑娘, 你与那个周副使,认识吗?”

青穹一边看着炉火,一边问道。

倪素已退了热, 此时又在忙着为受伤的兵士换药包扎,“我在云京伸冤时, 这位小周大人曾为我兄长的案子奔走。”

她实在没有料到,有朝一日,她会在这偏远的雍州再遇周挺。

如今, 他好像已从夤夜司的副尉,升任为夤夜司副使大人了。

胡人又来攻城, 谁也顾不上叙旧, 倪素只朝他作揖, 随即周挺便跟着段嵘匆匆上了城楼。

徐鹤雪叮嘱她记得服药, 亦不作停留,提上她给的琉璃灯,便去守城。

“哦……”

青穹看她忙得紧, 有很多话也都吞咽下去,不作声了。

这是守城第七日,攻下天驹山的胡人士气大涨, 再来攻雍州城便更加勇猛, 守城军伤亡剧增,倪素与田医工他们尽力救治, 却依旧免不了要眼睁睁地看着伤重者在剧烈的痛苦中死去。

在此处帮忙的男人们才将死去的兵士们抬出,又有人抬着浑身是血, 大声呼痛的兵士们进来。

倪素看见一个兵士被木刺扎伤了左眼, 他疼得打滚,几人都将他按不住, 她一看那血淋淋的窟窿,几乎打了一个寒颤。

“倪小娘子,这个我来治,你先歇息片刻吧!”田医工看见倪素一双手都是血,满额都是汗,便对她说道。

“我帮您。”

倪素摇了摇头,在青穹端来的盆中净了手,便上去给田医工做帮手。

城墙上战况激烈,入夜时分胡人才暂缓攻势,秦继勋派出派出一队骑兵作胡人打扮,趁夜混入胡人军队中焚毁胡人粮草。

临近子时,众人立在城墙之上朝远处望去,一簇簇烧灼的火光很快陨灭,五百骑兵,无一人归来。

历经多日战火摧残的城墙上土灰都混着血,杨天哲将铁胄摘下,脸色十分沉重,“秦将军,若再等不到援军,我们……”

“妈的!”

那五百骑兵中亦有魏家军中的儿郎,魏德昌喉间哽塞,唇焦口燥,“该死的谭广闻!若不是他非要等官家敕令抵达鉴池府才肯发兵,我们何至于如此!”

大齐止战期间,只有如雍州城这般,由敌国先行挑起战火,秦继勋才可举兵御敌,若非此种境况,州府兵马的调动,无官家敕令便不得妄动。

否则,将有被朝廷问罪之风险。

“他谭广闻不过是不想担责罢了!”沈同川的官服都被火星子烧了好几个洞,他脸上也沾着黑灰,“我们大齐这样的文臣武将还少吗!这些求稳苟安之辈,我往鉴池府发了多少封文书,他谭广闻理会吗!”

“我离开泽州时,官家的敕令还没有到,但算日子,敕令送到谭广闻手中也就在那几日之间,想来,鉴池府与泽州的兵马应该已经在赶来雍州的路上,再有三日,应该可以到。”

几乎是在韩清的密令送到周挺手中时,他便立即动身,与几十名夤夜司亲从官不分昼夜地赶路。

他们轻装简行,比带着辎重的大军行进速度要快得多。

“若等咱们的箭矢耗尽,伤亡再增,这城,还如何守?”杨天哲叹了口气。

“城门不破,坚守城门,城门若破,亦不算输,”徐鹤雪侧过脸来,一双眼毫无神采,“一街一巷,皆是战场,若赶不走胡人,也要困死他们。”

魏德昌闻言,几乎精神一震,他虽受了伤,正由医工替他包扎,开口嗓音却依旧洪亮,“倪公子说的对!当年苗天宁苗统制守城,城破,亦能将耶律真赶出城去,我们为何不能!何况如今,城门还未破!”

“倪公子?”

周挺看着那个人,长巾遮掩了他的面容,只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细看之下,竟漆黑空洞,不见神光。

“周大人有所不知,倪公子在此有些日子了,他一直与我们合力抗敌。”沈同川向他介绍道。

秦继勋也道,“倪公子是我请来的幕僚。”

周挺见他们对待此人的态度,又思及这一日御敌下来,此人临危不乱,便知其不一般,“公子的眼睛?”

“我患有雀目,夜间不得视物。”

徐鹤雪淡声道。

“周大人你不知道,我等之前重创石摩奴,便是这位倪公子出的奇招,如今咱们守城,他虽患雀目,可夜里杀胡人却也不含糊!”魏德昌逮着机会,便打开话匣子,“要说我老魏除了我义兄,也没服过什么人,但他……”

“魏统领。”

徐鹤雪打断他。

“啊?”

“你看见我的灯了吗?”

灯?什么灯?

魏德昌还没反应过来,那边沈同川往四周望了望,倏尔盯住后方一处角落,“这儿呢!”

周挺看着沈同川将一盏琉璃灯提来,那灯盏之中,蜡烛早已燃尽。

徐鹤雪伸出一只手,握住琉璃灯的提竿,他轻轻颔首,“多谢。”

“耶律真的军中已有瘟疫肆虐,他着急,便会出错,我们尚有喘息之机,便先不要作颓丧之态,明日一战,重在以火攻,投石,重创他们的攻城器械,如此,亦可暂缓他们的攻城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