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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魂(157)

“魏族长不也还是来了吗?”

倪素看着他,“秦将军,魏统领,杨统领,他们都在前面不分昼夜的守城,而胡人歹毒,竟投以瘟牛妄图使雍州受困时疫,使我们染病而死,若将士染病,谁来守城?若尔等俱死,雍州何存?”

魏族长骤然失语。

秦老族长则在旁,又一次审视起这个女子,她不是雍州人,却在此为女人,为兵士,医治伤病。

“青崖州就是因瘟病而陷落于胡人之手,请你们千万不要小瞧它,若有一人染病不及治,则全城人的性命也难以保全,”凛风吹得倪素的面纱与裙摆微荡,她站在这些人的面前,俯身,“我倪素,恳请诸位,不论男女,你们站出来,帮一帮守城的将士,帮一帮你们自己。”

“我的命是倪小娘子救的,哪怕是如今要死,也要死得值得。”跟随杨天哲的起义军逃难来的难民中,有妇人毫不犹豫地站出来。

她是那位被胡人刺过字的妇人。

她一说话,难民中腿脚便利的男女几乎都走了出来,他们逃得累了,好不容易踩在大齐的国土,就是死,也要死在大齐。

钟娘子在旁,看着自己的郎君站了出来,她忍不住偷偷地抹了一下眼泪。

接着,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

“族中但凡能帮忙的,全都去!”秦老族长发了话。

魏族长回头,环视一圈,“你们听见了没有?将士们守城,咱们也要一块儿守!”

瘟牛带来的极有可能是鼠疫热毒,这证明胡人军中已有此困扰,他们用这个法子,亦是想快速瓦解雍州城。

鼠虱伤动物或人的肢体,或由口鼻感触染病瘟病死物之臭秽,便能令瘟病快速传开,人若患此病,刚开始病行未彰,起居如常,饥而不欲食,又或四肢酸麻,乍寒乍热。

但无论是倪素,还是田医工,他们这样的医者,在修习医术之初,便知疫病之害,其深其重,而自青崖州之事既出,这二十多年来,大齐亦有无数医者为研究治疗瘟病的方子而竭尽所能。

至今,已有一套防治瘟病的办法。

“大家不能不穿鞋,一定要穿鞋,还有这个绑在脸上的长巾,一定不能摘……”田医工的学徒大声教百姓们如何防疫,倪素则带着钟娘子她们配药,男子则跟着田医工碾药,煎药。

第三日,耶律真又来攻城。

铸瞭望的高塔不成,便以轒辒车作掩护,填平城门外的壕沟,接近城墙底下,修筑距堙。

秦继勋在城角挖土坑放置瓮池,用以警惕胡人挖地道入城,胡人挖地道,他便挖沟改道,并往里面放烟,使胡人不得入。

但雍州军的兵力,与胡人兵马的差距太大了。

时有霹雳炮炸响,城墙之上,城门之外,震天的喊声交织不断,火光一簇又一簇,一个兵士从城墙上摔下来,重重地砸在倪素的面前。

她踉跄后退两步,看见那一双大睁的眼睛,还有扎透他胸膛的数十支利箭。

有一只手拉住倪素,刹那冰雪般的寒意裹附而来,她发现自己袖间的淡雾不知何时竟消失了,她抬起头,却见放置在不远处的那盏琉璃灯,不知何时已被面前这个人提起,他的衣袍雪白,领子朱红,手中握了一柄剑,那是他的莹尘所化的,只属于他的剑。

他眉眼清冷,垂睫看她。

“你辛苦了。”

他说。

倪素干裂泛白的唇紧抿,她不说话,只摇头。

她日日为他点灯,点满整个毡棚,终于让他得以再聚身形,堂堂正正的,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倪素看不出他藏在衣冠之下的伤口到底有没有好。

城楼上齐人兵士大声呼喊,有胡人兵冒着箭雨登上城墙了。

“我在我的战场,”

倪素看着他手中的那柄剑,“你也去你的战场吧,小进士将军。”

第93章 江城子(二)

城墙上一片火光拂动, 魏德昌掐住一名胡兵的脖颈,一刀下去捅穿了他的胸膛,又见左侧有胡人兵爬上来, 他才抽刀,却见一人衣袍霜白, 长巾遮面,三两步提剑上前割破敌人的脖颈。

“倪公子!”

魏德昌大惊。

他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喊,令秦继勋与杨天哲等人立时回头, 他们都看见那位日前还处在昏迷之中,如今却手握长剑, 奋力杀敌的年轻公子。

得见如此一幕, 上至将军武官, 下至守城兵士, 心头无不为此震动。

喉间一哽,秦继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振声大喊, “我大齐的好儿郎们!给老子将这些该死的蛮夷杀干净!”

“杀!”

“杀!”

战鼓越敲越响,守城军们重振气势,收敛心中被敌人蚂附而来激起的慌乱, 手持神臂弩的兵士们不断射出利箭, 寺庙的僧人们亦坚守在投石车旁,躲开敌人投来的火球, 指挥着兵士向攀登城墙的敌人投出石块。

耶律真在万军之中,冷冷地睨视着城墙上的战况, 他派出的勇士们借着床弩所射出的铁箭, 正如蚂蚁一般密集地往城墙上攀登。

上面的人被石块砸中,或被箭矢射穿胸膛, 又或是被那些该死的齐人一刀刀砍死,底下的人却没有分毫犹豫,一个个犹如猛兽般,继续往上。

这是他养出的勇士,不惧险,不惧死。

“杨天哲!”

战火烧得这片城廓之间近乎透亮,耶律真盯住城墙之上的那个人,他从没见过此人,但他的斥候见过,“你到底对我丹丘王庭有何不满?你大可以说出来,难为你从南延部落的文官,要变作一个握刀的武将,你到底是个人才,南延部落若有负于你当年的投奔,那你不如来我长泊部落,我们长泊亲王,绝不亏待于你。”

杨天哲刺中一名胡兵的腹部,上前几步将他抵在城墙上,随即抽出刀来,朝底下一望,“当年我投丹丘王庭,是我一时糊涂,在你们丹丘多年,我已看清尔等蛮夷之本性,我杨天哲如今绝不会再走错路!”

“哈哈哈哈哈哈……”

耶律真闻言,却仰天大笑,“杨天哲,你难道忘了你父杨鸣是死在谁手中吗?苗天宁当年砍下你父亲的头颅,害你险些也与那位玉节将军一块儿凌迟处死……怎么?你如今竟能忍气吞声,再与苗天宁同朝为官吗?”

几乎是在耶律真话音才落的刹那,徐鹤雪抬腕杀光翻过城墙来的几名胡兵,他朝前几步,垂眸盯住底下那片黑压压的胡人军中,那个骑在马背上,身着将军甲胄,满头发辫卷曲的胡人。

耶律真,竟不知苗天宁已死?

杨天哲也有一瞬愣神,一个胡兵冲上来,魏德昌及时上前来,一脚将其踢开,再挥刀砍下去,鲜血直流,他回过头:“杨兄弟,你发什么呆?!”

“雍州守城军才多少兵力,而我有近十万大军!我看你们能守得住几日!杨天哲,我愿意给你机会,若你肯带着你的人,再投诚一回,我必奏请我长泊亲王为你加官,让你做我长泊部落地位最高的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