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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妻薄情(8)

顾兰娘心惊胆战,好不容易回到上头,不由松了口气,歪歪扭扭地福身:“多谢表哥援手。”

“不必,姨母在等你。”那公子不与她多说,对顾小公子道,“小心护送。”

“多谢表哥。”顾小公子似模似样地作揖,赶忙扶着顾兰娘上轿,“五姐小心脚下,翠儿扶稳了。”

丫鬟应声,小心翼翼地扶着顾兰娘坐上竹轿。

两个女轿夫训练有素,稳稳抬起小巧的竹轿子,一点颠簸也没有,将人一路送下山。

一行人远去,那公子正要下山,忽觉不对,驻足回首。

程丹若正扳住突出的岩石,努力攀爬。她个头不高,背着偌大的药箱,双臂抵住地面,借力往上撑。

老实说,坡不陡,只是裙子太长,有点难爬。

程丹若不舍得弄坏新衣裳,束手束脚,这才吃力起来。

正在这时,眼前突然多出一只袖子。

是的,袖子,道袍宽大,袖长足以遮住指尖还有余。对方将衣袖抖落,只给她一角衣袖,示意她借力上来。

但程丹若犹豫了。

这件道袍委实做得精美,看料子便知是妆花绫,富贵人家才用得起,色泽柔软光彩,犹如艺术品。

出于对艺术品的珍爱,她迟疑了下:“我手脏了。”

他微顿,勉为其难:“无妨。”

“多谢。”程丹若握住他的手,借力蹬足,膝盖在石头上磕住,终于上来了。

但同时,脚边传来一声“呲啦”的撕裂声。

新裙子……被草木勾花了。

她忍不住吸气,古代的料子就是这样,不耐洗更不耐磨,随随便便就会多出几道口子,都不知道哪里蹭的。

幸好棉布不贵,撕的口子,回去补一补也就罢了。

掸掸尘土,拍拍手,胳膊上蹭到碎石,割出两道血口子。她打开药箱,取出清水冲洗,这种小伤口不必包扎,任由它去。

做完一抬头,人还在,表情有些奇异。

程丹若不由蹙眉:“公子有话说?”

“你……”他抿住嘴角,忍住不悦,“当慎言。”

程丹若立即道:“我的医术虽然不高明,但骨头裂没裂还是有几分准的,并未夸大病情。”

他又是一顿,似乎完全没合上思路,然未多辩解,反而道:“此前路过山腰,我瞧见草石中有光一闪。”

程丹若顿住,摸了摸头上的银簪子,笑了:“噢?”

“你先来,错不在你,然而女子闺誉,汝当慎言。”他说。

程丹若面上露出几分讶色,一是为他的明理,二却是未料他拒绝了顾兰娘,却肯替她周旋。

她微微一笑,温言道:“你放心。”

少女情怀总是诗,多么正常,人追求所爱,又有什么错呢?

连古人都称赞卓文君是“忍小耻而就大计”,认为“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同明相照,同类相招,云从龙,风从虎?归凤求凰,安可诬也”。

现代人可以沉默,可以顺从,但要是批判自由恋爱,岂不是疯了?

他定定注视她片时,姑且信了。伸手摸向腰间,却仅有玉佩,再一捏袍袖,也无银两,再瞥向周围,很好,随身小厮任无踪迹。

微妙的尴尬攀上眉间。

他隐下难堪,道:“我欠你一个人情,若有事,可于顾家寻我。”

程丹若心底闪过一丝迟疑,她东奔西跑,为的从不是诊金,是人情。而顾兰娘的人情,肯定不如这个人的人情,盖因这世道,就是男人说话比女人管用。

可人情也要分能不能用,烫不烫手。

“不必了,我若来找你,有心人一想不就知道了吗?”她委婉拒绝,“何况,我本也没听见什么。”

那公子不意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再是一顿,道:“如此甚好。”

“后会有期。”程丹若客气地点点头,提起药箱,匆匆离去。

她倒不急着去顾太太面前表人情,太急切,反倒显得不够“仁心”,能做一族冢妇的可都是精明人。

难得出来,干脆绕回湖畔,慢悠悠地欣赏了一会儿风景,才折返回去。

照程丹若想,今天见到古代货真价实的美人,又目睹一出幽会,已经算此次出行的高潮,之后再不会有什么剧情了。

孰知太天真,上巳节乃相亲之节,难得男女能正儿八经对个脸,谁肯轻易错失良机?

她才走到陈家的帐子附近,忽得瞧见远处有两人在说话。

第6章 各思量

胭脂红夹袄,鹦哥绿褶裙,头戴草虫簪,腰系碧玉缕。

程丹若一眼就认出来,那是陈柔娘。

陈柔娘说起来才十四岁,可离及笄也没几个月了。本朝女子多在及笄年定亲,一两年后便出嫁。

趁难得的春日佳节,小少女春心萌动,与英俊潇洒的年轻公子邂逅一场,也算不负良辰美景。

程丹若乍一瞧见,就想装作没看见,换条道绕走。

但同时,陈柔娘也见着了她,惊慌失措地叫了声:“表姐。”

程丹若眼皮微跳,直觉品出几分异常,不由朝旁边觑了一眼。

天蓝道袍。

好像哪里见过。

咦,这不就是陆举人吗?

她眸光闪动,似有所悟,微笑着应:“表妹。”

陈柔娘扶着树干,勉强笑了笑:“你快来扶我一把,我方才崴着了。”说着,伸出纤纤玉手,白皙秀美,好若一朵盛开的白玉兰花。

程丹若上前,稳稳搀住她的胳膊:“小心。”

“多谢公子援手。”陈柔娘朝天蓝道袍的公子福了福身,含羞带怯地别过脸,“我这就随表姐回去了。”

这回离得近了,程丹若仔细打量一眼对方——之前的评价并不错,这位陆举子五官端正,文质彬彬,周身一股书卷气。

她也客气:“劳烦了。”

“两位姑娘言重了,在下不过举手之劳。”陆举子轻巧地扫了眼程丹若,并不多瞧,依礼避让到一侧。

程丹若揽住陈柔娘:“表婶在哪儿,我这便送你回去。”

“母亲就在那儿。”陈柔娘指了指远处的锦障。

两人慢慢走去,程丹若感觉得到身边之人的紧张,不动声色,关切道:“疼得厉害吗?”

“只是扭到了,踩地有点疼。”陈柔娘以余光瞥过,脑海中闪过昨夜姨娘的一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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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柔娘的生母姓李,原是货郎的女儿。只是天有不测风云,爹摔了一跤,腿断了,丢了生计,弟弟又发烧,母亲便托亲戚卖了她,好换些药钱。

彼时她才六、七岁,已有几分颜色。牙婆是家中七弯八拐的亲眷,虽贪财,人还算厚道,将她卖到黄府。

经过种种波折,又做了黄夫人的丫头,随她陪嫁到陈家。

等到黄夫人怀上二少爷,预备给陈大人挑选通房,就挑到了她。李姨娘没什么不情愿的,丫头早晚拉出去配小厮,今后伺候丈夫,伺候主人,生下孩子继续给陈家当牛做马。

一样伺候人,通房不算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