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说她,一面起身掩窗户,“三月的天还是留点神。”
程丹若吸吸鼻子,感觉还好:“没事,可能谁念我呢。”
他白了她眼,拿起块干的布巾,替她把头发拢好:“湿的就别吹风了,下午老实待家里。”
程丹若“嗯”了声,趁低头让他拢头发的间隙,轻轻在他唇角碰了一下。
碧空无云,桃华满枝。
谢玄英轻嗤了声,脸色迅速缓和:“心虚了是吧?”
她:“阿嚏。”
他又气又好笑,知道她是装的,却不忍心戳穿:“顺利吗?”
“顺利。”程丹若轻声道,“周葵花经验很足,提前调整了胎方位,不然我一个人还真难办。”
想了想,又道,“今天的产妇岁数小,骨盆窄,这就容易难产。你记不记得,我们当初见娴嫔的时候,好像也挺瘦弱的一个。”
她愁得很,“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但愿身子骨长开了吧。”
谢玄英问:“要不要打听打听?”
程丹若迟疑少时,摇摇头:“生之前肯定会让我见,陛下既然不提,我们还是别做什么为好。”
她看向他,“你信不信,这会儿,宫里肯定不太平。”
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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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华宫。
几个宫女和太监被堵住嘴,悄无声息地拖了下去。有人挣扎,但很快被黑布袋套住脑袋,手腕被麻绳死死捆住,牢牢压在地上。
屋中,十几双眼睛默默看着这一切,但谁也没有吱声。
“娘娘。”潘宫正绷紧脸皮,轻声道,“您好好养胎,什么都别多想。”
何月娘攥紧帕子,缓缓点了点头:“我明白,多谢宫正费心了。”
“不敢。”潘宫正躬身告退,“不打扰娘娘安胎了。”
何月娘道:“荣儿,送送宫正。”
“是。”大宫女应下,一路将潘宫正送到宫殿门口。
短短一段路,谁也没有说话。
太阳亮得刺眼,琉璃瓦的光令人眩晕,连鸟叫声都听不见了。
潘宫正沉默地走到宫门口,朝荣儿点点头,示意她不用再送,带着女官拐进了夹道。
她没回乾西所,而是去了宫城角落的一个荒僻院子。
这里位于城墙与宫廷之间,隔着夹道,能很好地杜绝噪音。
潘宫正走到门口,朝跟随的女官使了个眼色。
女官便立住了,不曾进去。
潘宫正无声地叹口气,迈过门槛。
里头传来一声又一声惨叫,太过尖利,太过惨烈,令人不寒而栗。
但端坐的大太监却毫无异色,慢条斯理地说:“叫,尽管叫,左右嗓子是要留着说话的,不会废了你,想叫多久就叫多久,啊。”
最后的尾音轻飘飘的,好似荒郊野外的无名坟冢,瘆得慌。
可看见潘宫正进来,立马笑了:“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儿了?”
“李提督。”潘宫正老实不客气,“你要办差,我们自无二话,可如今承华宫人心惶惶,让人怎么当差?”
李提督眯起眼:“您这是在为她们说情啰?”
“我是在提醒你。”潘宫正嘴角扯出弧度,讥讽道,“娘娘受不得惊,人挑干净了送,别送了再抓,三个月没了二十多个,知道的晓得你是忠心,不知道的——”
她冷笑一声,“上回的事儿,你忘了,我还记得呢。早和你说过,娘娘离不得卢翠翠,你倒好,叫一只鸟叼了耳朵回去。”
李提督的面色立马难看了起来。
“李提督,你是办差呢,还是吓唬人呢?”潘宫正紧紧盯住他,“我告诉你,承华宫再少人,你东厂派人伺候去!”
第469章 女官们
潘宫正回乾西所时, 天已擦黑。
她也没回自己屋,往洪尚宫那儿去了。
洪尚宫正在核验文书, 见她过来, 合上簿子问:“怎么样?”
潘宫正看见是出入文书,但没敢开口,从前他们六局一司凑在一起, 没那么多顾忌,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谁说话都得掂量掂量。
尚食陶莲是怎么没的?
只不过在厨房里预备点心时, 随口和老乡说了句“娘娘闻不得腥气, 给承华宫的多加点葱姜”, 结果老乡对食的干儿子, 在丰郡王府颇受重用。
查出来之后, 无声无息没了。
她们在宫里相伴了十多年,就因为一句话没说对,没了。
大家知根知底, 谁都知道陶莲绝非故意泄露娴嫔的事, 只不过宫中承平太久,她们都忘了皇城的残酷之处。
先帝时期血洗宫廷的传说, 好像就是传说。
然而,这事细究起来,其实才过去三十年。
幸存者还活着呢。
潘宫正是亲自看着陶莲走的, 三尺白绫,留她全尸,算是帝王额外开恩, 嘉奖这些年的辛劳。
但至此后,潘宫正就提住了心弦, 不敢再放松分毫。
她假装看不见文书,中规中矩地回答:“应该会收敛点了。”
洪尚宫忍不住叹了口气。
和其他人不同,她出自书香门第,夫家娘家都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之家,丈夫也做过官,有诰命在身。冲这点,皇帝对她还算客气,此前娴嫔小产,只是象征性地罚了她。
可说句大实话,被抄家的阁老都不少,她这点身份算什么?
真出了事,最多死得体面一点,报个“暴毙”,掩盖真相罢了。
洪尚宫也怕,可她不能摞挑子。
在宫里这么多年,娘家和夫家的感情都淡了,反倒是这群相伴的姐妹,大家一路扶持,处出了真感情。
没有她压阵,谁知道还能碰见什么事?
“收敛就好。”洪尚宫道,“借着清查的由头,东厂没少找我们麻烦,再这么下去,宫里就该由他们做主了。”
潘宫正睃了眼窗外,压低声音:“清宁宫那边……”
洪尚宫没有应声,淡淡道:“听吩咐办差就是了。”
潘宫正哑然,却也无可奈何。
后宫的妃嫔多亲近女官,主要是女官教她们读书习字,日常生活又得和六局打交道,处出了感情。妃嫔们也信服女官的才学和判断,愿意听取经验。
柴贵妃就是如此,她入宫时不识字,全靠后来自学,洪尚宫入宫后常常讨教,亦师亦友。
尹太后却不然。
藩王府邸只有太监,没有女官。宫女只在后院出入,有什么事,肯定找太监办更方便。
入主清宁宫后,太后也习惯了使唤太监们。他们不劝诫,不提规矩,不说道理,比女官们更显忠心。
清宁宫的管事太监走出去,排场是比洪尚宫都大,也不怎么把他们放眼里,对石太监倒是客气点儿,可也没多恭敬。
洪尚宫原本还想尽职尽责,耐不住太后压根不召见她。
次数多了,她也就放弃清宁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