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陈家也能够轻易的安排她一样。
因此,哪怕知道这是封建社会的常态,他亦是在保护她,她仍然感受到了一丝细密的寒意。
还有悲哀。
只不过是着急病人的状况,略微衣冠不整了些,竟然要以“打死不论”来震慑周全,何等可悲?
但无论心绪如何起伏,程丹若都抿紧唇,一字不吐。
果然,晏鸿之的小厮,伺候他的柏木,乃至跟随而来的紫苏,都不觉得谢玄英的话有何不妥。
他们肃然应下:“是。”
谢玄英看向程丹若,斟酌着要怎么说“莫要客气”。谁想抬起眼眸,看见的却并不是一张羞惭或感激的脸孔,她面色苍白,唇角紧紧抿住,神情比方才在屋里还要严肃。
他怔了怔,倏而懊悔:先前,她怕是未曾多想,他说破才觉后怕,早知如此,方才就该私底下敲打下人的。
略一思忖,道:“程姑娘。”
程丹若定神:“嗯?”
“老师真的不要紧吗?”他转移话题。
程丹若道:“不要紧,但有桩麻烦事。”
谢玄英立即道:“请说。”
“饮食方面,一定要十分注意。”程丹若暂且抛开烦忧,正色道,“首先,一定要多吃新鲜的蔬菜水果,多喝水,多方便,浓茶不能再喝了。其次,酒、肉汤、动物的内脏、海鲜,能不碰就不碰,否则极易再次发病。”
谢玄英蹙眉。
他知道为什么她说“麻烦”了。
晏鸿之爱饮酒,闲来无事必要小酌几杯,且如今在海上,食谱以海中鱼虾为主,天热,蔬果难以储存,唯有靠岸才能买到。
多吃蔬果,少吃鱼虾,行程方面可就难了。
“我知晓了。”他说,“程姑娘回去安歇便是。”
程丹若点了点头,回屋歇息。
直到这时,紫苏才小心翼翼地劝说:“姑娘今儿大意了,亏得谢公子仔细。”
“是啊,下次,我要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再去看病人死没死。”程丹若不知在自嘲,还是嘲讽别人,“如此方算知礼。”
紫苏闭嘴。
程丹若也觉无趣,沉默地躺回床上,闭上眼。
她又回忆起穿越前的日子。
当时,她在学校的附属医院实习。不过,和美剧中的精彩生活不同,实习医生的日常就是跑腿、围观、挨骂。
每次答完老师的提问,他们都会被喷——“你这样还是不要当医生了”“这是拿人命开玩笑”“回老家结婚算了”。
如此过去半年,受政策影响,医院有一个和偏远地区一对一医疗支援的任务。说简单点,就是医院出几个医生,到偏远的乡镇帮忙。
带教老师报了名,程丹若便决定跟去。
大医院没什么上手的机会,小医院却不同,难得能同时享受大医院的师资,和小医院的机会,傻子才不愿意吃苦。
她果断掏钱买机票,跟着老师去了山西大同的一个县城。
自愿千里迢迢出苦差的人,必定是理想主义者。老师没有嫌弃小医院设备差,要什么没什么,反而劲头十足。
程丹若呢,也年轻心热,听病人说,有些偏远地区经济条件更差,村里的卫生院没人也没药,便起了念头,想要帮一帮他们。
她联系学校和同学,七弯八拐的,弄来一笔医疗物资,准备捐献出去。
那天,程丹若带着给乡村医院的医疗箱,独自坐上了大巴。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见雨珠噼里啪啦打在玻璃窗上,落下一行行的泪。
天微冷,大巴行驶在茫茫的山路。
她不是不知道今天下了大雨,可在上海,雨天多么平常。而且,即将做成一件大善事,心里满是欢喜,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气,谁惧区区风雨?
旅途漫漫,车路颠簸。她打开平板,戴着耳机听网课,满脑子都是对未来的美好想象。
然后,山洪爆发。
她被卷入滚滚洪流,穿越到了这个陌生的时代。
十二年了。
第32章 波折生
翌日起来, 天空阴沉沉的,时不时飘来一些雨丝。
程丹若看这天气, 就知道其他地方有台风, 早早开始收拾行李。
果然,巳时左右(上午9点)张妈妈来,道是得下船避一避风雨。程丹若带上两三日的衣物和随身物品, 跟他们下船。
岸边已经有两头骡, 拉着一辆车,也不知道打哪儿弄来的。
谢玄英专程过来道明原委:“此地无甚药材, 老师的病情也令我忧虑, 便想着到城里住一两日。”
“我是无妨, 你们不急着上京吗?”程丹若问。
谢玄英说:“老师急着回京, 原是想中秋团聚, 并无要事,自是身体要紧。”
程丹若解开一个疑惑,点头道:“你安排就是。”
谢玄英又致歉, 道是渔村贫苦, 附近没有第二辆车,骡车还是护卫去乡里里长家借的, 要委屈她和晏鸿之坐一辆车了。
程丹若自是道无妨。
她上了车,紫苏、张妈妈虽然是女眷,却也只能徒步跟随。
谢玄英也没有马可以骑, 坐在车辕上驾车。
还有模有样,不愧是君子六艺的技能。
骡子走得慢,中午时分才到附近的小县城。
程丹若问了一嘴, 才知道是江南省淮安府的盐城县,也就是以后的江苏盐城, 毗邻扬州,旁边就是灌河。
“我记得,灌河似乎连通运河。”她思忖,“要转水路吗?”
谢玄英顿了顿,才道:“若是老师的状况未曾转好,我想在淮安停留两日。”
程丹若笑笑,没计较:“也好。”
一路无话,在客栈安顿下来。
谢玄英请了大夫。
老大夫一进门,就知道是富贵人家,小心摸脉半天,云里雾里说了一通,最后也说是痛风,湿热蕴结所致,开了桂枝芍药知母汤。
谢玄英拿着方子去找晏鸿之,一时踟蹰。
“三郎,你是关心则乱。”今天晏鸿之的精神好了不少,笑道,“程姑娘既然辩证无错,自然知道该怎么治。”
谢玄英辩解:“我并非不信任程姑娘,只是她毕竟年轻……”
他见过的御医不少,最年轻的也有三十多岁。医术讲究经验与传承,程姑娘才十五岁,又无师长教导,难免疑虑。
同样的,他也不是很信方才的老大夫,否则也不必犹豫该取谁的法子。
晏鸿之见他皱眉,思忖片时,吩咐长随:“去请程姑娘来。”
“是。”
程丹若就住在隔壁,两步就到。
晏鸿之把话说开:“程姑娘,我这学生心忧如焚,方才又请了大夫来,也道是痛风。这是他的方子,你瞧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