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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妻薄情(22)

谢玄英打心眼里不信什么仙法,认定她装神弄鬼,故虽不言语,眼睛却牢牢定在她的手上,看看她搞什么鬼。

晏鸿之却是另一幅心态,固然不信,却乐得参与,配合得叫停:“停。”

程丹若立即停下,展开书页:“我瞧瞧,是三十六页。”她在书籍中间的位置指了一指,甚至转向谢玄英,给他瞧了一眼,而后放下,对晏鸿之道,“请您把手上的书翻到第三十六页,不要叫我瞧见,我也绝不沾手。”

为表清白,她甚至离座走远了几步,背对两人。

晏鸿之年纪大了,有点老花,烛光昏昏,实在看不清楚,道:“我叫弟子替我瞧一瞧,无碍吧。”

“无碍,我还未开始读呢。”程丹若笑答。

谢玄英便翻到第三十六页。

“然后呢?”晏鸿之问。

“请看向这一页第一行起始的字,至少……”她想想,笑道,“我学艺不精,至少五息的时间吧。”

谢玄英盯住那个字,左看右看,都没发现什么奇特之处。

“好了。”他说。

“把书合上,不要让我看见。”她道。

谢玄英立即合上书,压平页角。

程丹若转过身,重新坐回到床边的圆凳上,慎重道:“我要开始读了,请尽量不要说话,免得我分心。”

谢玄英心道:故弄玄虚。但不吭声,等着她露出破绽。

程丹若果然为难:“请把脸对着我,我看不见眼睛,怎么读的出来?”

谢玄英勉为其难地转过脸,还是不看她,只用余光扫过去。

这是个面容秀气的姑娘,肤色白皙,眸光有神,明明是及笄少女,神态中却不见羞涩与娇憨,反倒有一股浓浓的倦意。

他怔住,倏而记起她是被半夜叫醒,又忙碌了半个时辰,自然是要疲惫的。

还是不要戳穿她了。他想,人家姑娘讨生活不易,耍个戏法也是谋生,记得多给她些诊金才好。

“似乎是个很圆满的字呢。”她开口了,语调轻柔,“没有明显的缺口。”

晏鸿之挑眉看向弟子,正好捕捉到他一闪而逝的走神。他心中诧异,脸上却不动声色:“就这样?”

“我再仔细看看。”程丹若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细致地观察。

说来,古代能光明正大看美人的机会并不多,上次匆匆一晤,大半心神都在顾兰娘身上,尚未来得及一睹绝世风采。

此番再看,愈发惊叹。他的样貌像是造物主精心雕琢而成,五官无一处敷衍,仿佛憋足了劲头,誓要凡人震撼。

事实也确实如此。

瞧见他,仿佛在看日出云海,月生碧波,为自然的造化而心神摇曳,忘记去思考为什么这么美。

因为,本该就这么美。

霎时间,她心中的怨气都平了几分,唇角泛起浅浅的笑容:“我试着写写看,大概是这样的字形。”

她手指蘸水,潦草地画了一个圆润的方形:“是这样饱满的字形吧?”

谢玄英瞥她一眼,点点头。

程丹若沉吟了会儿,先写下绞丝旁:“我看到有棱角,应该是这个,右边的有许多撇捺,唔——是这个吧。”

她补完右边的部首,赫然是一个“缘”。

缘分的缘。

谢玄英暗暗吃惊,居然真的能猜对,怎么可能?

“我读对了吗?”程丹若笑了。

他抿住唇,点点头,却道:“我不信仙法,必是你做了手段。”

“这是自然。”程丹若忍俊不禁,“哪来的仙法,我骗你们的。”

谢玄英愣住了。

晏鸿之不由大笑:“姑娘是为了哄我疗伤,才有此一计吧?”

“小把戏而已,老先生不要见怪。”她道,“我知道您也是不信的。”

“仙家法术,岂是凡人能见,多是虚张声势罢了。”晏鸿之并非无神论者,只是见得多了,每每瞧见自称能感应神灵的,不是行走江湖的百戏,就是装神弄鬼的骗子。

但他也承认:“我明知姑娘在变戏法,却未看出门道。”

程丹若道:“那您好好治病,好好喝药,待身子痊愈,我就把这个戏法教给你可好?”

晏鸿之一愣,旋即大笑:“姑娘用心良苦。”他吩咐谢玄英,“一会儿药熬好就端来,我当着程姑娘的面喝下去。”

程丹若没想到古代士大夫也能这般促狭,登时失笑。

屋内的气氛顿时松快起来。

白芷很快熬出一碗药。谢玄英本欲服侍老师,谁想晏鸿之劈手夺过,仰头一饮而尽,爽快得很:“程大夫,如何?”

“您好好休息,身边须有人时刻守着,一旦发现高热神魂,或是惊悸抽搐,马上来叫我。”程丹若有条不紊地吩咐。

谢玄英忍不住开口:“很严重吗?”

“不算,严重的话,他的腿已经烂掉了。”程丹若道,“只是蛇毒种类繁杂,有些会损伤神经,这几日必须小心。”

又宽慰老人家:“您也别太害怕,应当无事,好好休息就是。”

晏鸿之上了年纪,折腾一晚早已疲惫,药服下便昏昏欲睡,含糊地应一声,靠着软枕就睡着了。

他的贴身小厮赶忙上前扶他躺下,盖好被子。

程丹若看看没什么问题,提起药箱:“告辞。”

“我送大夫。”谢玄英礼节周到,将她送到门口。

“留步。”程丹若颔首,匆忙离开了院落。

谢玄英注意到,一离开屋子,她脸上的笑容和温柔就开始迅速消退,等到客套完毕,倦怠和漠然瞬间浮上眉间,眉尾落下来,仿佛汉代女子故意画作的愁眉。

她好像……有很多心事,很多不如意的心事。

“公子。”柏木察言观色,道,“您一晚没歇息了。”

谢玄英想想,道:“你留在这里,若有什么事速来报我。”

“是,小的知道。”

他便返回禅房小憩,可不知怎的,翻来覆去睡不好,勉强养了会儿神,不到一个时辰就起来了。

小和尚提了热水,他问:“老师那边可好?”

“老先生还睡着呢。”

谢玄英略微安心,用罢早膳,才去晏鸿之那里守着。

巳时左右,晏鸿之果然发起烧来,头昏无力,他忙叫柏木去寻程丹若。她来得很快,不出一刻钟就匆忙赶来,切脉辨证。

谢玄英忽然注意到,她裙角湿透,沾染不少泥泞,再一看,原来外头已经飘起了小雨。

这个柏木,怎么不知道替大夫打伞?

他瞥去严厉的一眼,眼藏责备。

柏木解释:“程大夫说就几步路,不要耽搁时间,直接就过来了,小人……小人没机会拿伞呐。”

第16章 那一眼

现在不是教训下人的时候,谢玄英抿住唇,问:“程大夫……”

程丹若道:“改一改方子,可有笔墨?”

柏木这下有眼色了,忙呈来纸笔,磨墨递笔。

她沉吟少时,写下药方。

谢玄英凑近去看,只见“蝉衣二钱,白僵蚕三钱、白菊花二钱……”,确实是清热解毒的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