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丽嫔今天打扮得极出挑,花枝招展的,但柴贵妃仍旧是宫里的头一人,陛下专门赏她十道菜,道她劳苦功高。李妃教导的二公主,一口气背了首长诗,一字不差,陛下大喜过望,抱在怀里半天。
程丹若一边听,一边给自己补充糖分和□□。
真的太困了。
她也曾有过上一天大课,再和朋友出去看午夜场电影、唱K的日子,但那已经是前世的事了。
炭火热热的,吉秋蹲在旁边,用火镰夹起一颗颗烤熟的栗子。
栗子很香,甘甜的气息令人醺然。
她用手帕包好,想递给程丹若,却见她托着头,眼皮子都快阖上了。
吉秋叹息又佩服。
初一的拜年,是宫里人最风光的一天。
苦熬了一年,多少辛酸,都要变成今天的排场。像那些大太监们,从半夜开始,不管人在不在屋里,外头磕头的徒子徒孙络绎不绝。
一个个跪在雪地,重重磕头,大声高喊:“老祖宗新禧!”
磕头的人越多,证明地位越高,权势越大。正如失了权势的老太监,孤零零地待在屋里,门前冷落,谁也不会多看一眼。
女官也是一样的。
谁受主子青眼,谁有权势,谁就会受到最多的恭贺。
试想想,从早到晚,无数人跑到门口,给你下跪磕头,恭恭敬敬,亲亲热热,整个人难道不飘然欲仙吗?
吉秋在一旁看着,都觉得耳热心热,与有荣焉。
但程姑姑的应对却这么平淡。
明明去年,她才是宫里的头一份。王掌籍看似风光,陛下、贵妃屡次赏赐,交口称赞,但恩宠和尊荣不一样。
恩宠是贵人加恩,尊荣却是踏踏实实的地位。
程姑姑呢?内安乐堂,握着大家的命,司宝女官……吉秋还不知道这个位置的要紧之处,但不妨碍她明白,天子近臣四个字,比什么都重要。
“姑姑,吃点栗子。”吉秋笑盈盈地递过烤栗子,又为她添了杯茶。
程丹若强打起精神,继续扮演吉祥物。
烟花一夜不歇,直至天明,她终于换了身衣服,向别人拜年去。
作为“司”一级的女官,她首先需要拜访的是尚食和尚服两位直系上司。她们的屋子可比程丹若的有新年气氛多了。
门边桃符,室内钟馗,床帐是黄色丝线编成的蝙蝠结,院中焚烧松柏,案上的大红漆盒里满是花生瓜子类的点心,瓶中插着红梅,好不热闹喜庆。
她们见到程丹若来,都很客气,但不多留。大家都有差事,此时不过歇口气,回头主子们起来了,还得近前伺候。
程丹若拜完她们,又去洪尚宫处拜年。
那才是最热闹的地方,内廷大大小小的女官都得来,品阶低的屋子都进不去,门前磕头就算拜过了。
程丹若算晚辈,得磕头请安,换来一个红封。
“我这忙,你回去歇着吧。”即是自家人,洪尚宫也不多寒暄,直接打发她。
程丹若如释重负,终于能回去补觉了。
醒过来已过中午,继续等人串门。
“真搞不懂你。”这不,王咏絮就来了,酒也醒了,话也多了,“一年到头,宫里就这两天规矩松,怎不出去走走?”
程丹若实话实说:“累,歇会儿。”
王咏絮叹气,承认道:“说得也是,你兼着两门差事。”静一静,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程丹若:“你想家了?”
王咏絮惆怅:“离家才知在家好。”
她笑了:“至少你还有家。”
王咏絮骤然噤声。
“别在意。”外头花炮声不绝,程丹若淡淡道,“我已经习惯了。”
王咏絮不好接这话,岔开话题:“晚上就在你这儿吃吧,今日吃扁食?”
“是。”
“瞧瞧咱们谁的运气好。”
扁食就是饺子,时下已有在里头包钱来卜策的习俗,能吃到铜钱的,下一年必定升官发财云云。
王咏絮兴致勃勃地吃了十八个,最后吃出六个,六六大吉。
程丹若却胃口不佳,只吃了十个,结果却有九个铜钱。
“司膳的人还是真是客气啊。”她好笑。
运气是不存在的,饺子都有暗记,想让你中几个就能中几个。
王咏絮笑说:“毕竟是个好意头,看来你这一年必要再度高升了。”
程丹若:“你这话可别叫人听见。”
她要再升,六尚就得下来一个,不是触人家霉头么。
“六尚也就五品。”王咏絮拆开百事大吉盒,里面是柿饼、荔枝、圆眼、栗子和熟枣。她挑了个结满糖霜的柿饼,玩笑道:“回头你嫁个如意郎君,做一品诰命夫人好了。”
程丹若:“……”
大年初一,没必要这么咒她吧?
*
登州。
谢玄英看着碗里的饺子,再看看外头鞭炮响彻的天空,心想,明年今日,我要和丹娘一道守岁。
第140章 春日好
忙完了拜年的人情往来, 程丹若就真的放假了。
像其他部门,过年过节也要衣食住行, 最多轮班休假, 不可能一直空闲,但内阁不上班,皇帝不上班, 程丹若就不上班。
大过年的, 不是急病也无人会去安乐堂,免得招来晦气。
她得以处理一些私事。
比如, 再做点酒精, 做几件内衣, 收拾一下屋子。
她东西少, 也不置办家当, 很快就做完,然后,就去安乐堂坐班了。
没病人, 可以看医书嘛。
去年上半年借的书, 已经看完了。闲着也是闲着,她就趁一天雪后初晴, 裹得暖暖的去典藏阁,打算再借两本新书。
看门的依旧是那个叫梁寄书的年轻太监。
“梁公公。”
“程姑姑。”
双方友好客气地招呼过,一个借书, 一个理书。
借着沉浮的光影,梁寄书打量着书架后的人。作为如今最炙手可热的女官,这位程司宝却并不见应有的排场。
她只带了一个小宫婢, 穿的也不是最能代表身份的红袍,而是普普通通的深蓝色袄裙。因不当值, 亦不见官帽,头上只有一个罩住发髻的狄髻,正中插一支金海梅花的挑心。
人很客气,但态度算不上温和,反而有些寡言冷淡。
挑了小半个时辰的书,她只和梁寄书说了一句话,然后就是:“烦您登记。”
梁寄书抄录完,她点点头:“多谢。”
这就走了。
小宫女一声不吭地跟在她身后,落开半步的距离,垂着头,不说话谈笑,但也不是屏气凝神的紧张。
梁寄书七岁净身入宫,迄今已经十年了。
他知道,要看一个主子的脾性,不能看他自己如何待人接物的,要看他身边伺候的人什么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