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别只在于,迂腐的人不多看,老实的就点点头,活络的、好事的、无聊的,可不就要皮痒一下了吗?
“程司宝请坐。”一个监生让位给她,笑眯眯道,“劳你久候。”
程丹若:“承您好意,不必了。”
“司宝不要客气,咱们一道做事,太客气可不成。”另一个蓄须的儒生笑着说。
程丹若瞥他:“您想教我做事?心领了。”
唷,这脾气够硬啊。
其他蠢蠢欲动的男人,对视一眼,又看了看周太监,暂时偃旗息鼓。
说到底,程丹若长得不漂亮,又是御前近侍、宫廷女官,要是脾气好,说笑两句调剂不错,但脾气硬,何苦碰一鼻子的灰?毕竟真闹出去,他们难免要担一个轻浮的名声。
而洁身自好,自持君子的人,虽然不虞她刚直的态度,却也觉得颇有骨气,与谄媚逢迎的阉人截然不同。
周太监好似没听见,盯着尚宝司用完印,原样奉回。
剩下的三日,也与前两日差不多,平稳地度过。
第五日结束后,程丹若前去拜访了洪尚宫。
洪尚宫问:“情形如何?”
程丹若道:“周太监对我很客气,也常有提点,但差事以外的,一字不多说。”
“我打听过了。”洪尚宫道,“周元是个很低调的人,他和石敬、李保儿的关系一般,但深受陛下信任。他执掌尚宝监八年,掌管的印鉴从未出过差池。”
程丹若思索道:“我这份差事,可会伤及他的利益?”
“尚宝监的好处不在这上头。”洪尚宫细细为她分析,“大内十库才是最要紧的。”
皇城有十大库房,里面存有整个皇宫的必需物品。比如,甲字库有丹朱水银等药材颜料,乙字库都是奏本用纸,丙字库都是丝绵,戊字库都是兵器,广积库有火药的原材料,等等。
虽然十库都各有掌库负责看守管理,但尚宝监的掌印太监,却握有调用的印,想要从中倒卖,必须买通尚宝监,不然账目就对不上了。
这是他们最大的油水来源。
程丹若微微放心,没有实质上的利益侵害,对方算计她的概率就很小了。
“周太监是陛下的人。”洪尚宫叮嘱道,“你初来乍到,凡事多听多看,不要逞强。”
程丹若应下:“是。”
洪尚宫欲言又止。
“尚宫有话教我?”她问。
“司宝之位至关重要。”洪尚宫深深注视她,“但你可知道,昔年太祖为何以女官充其职?”
程丹若倏而顿住。
第六日,她首次独自上岗。
早晨,周太监将开启宝盝的钥匙串交给她,慎重道:“你须小心保管,绝不可假他人之手,五日后,与老奴轮换。”
程丹若道:“请检宝盝。”
周太监点头:“应有之义。”
她便拿过钥匙,逐一打开二十四个盒子,检查里面的印玺有无损坏,是否对应无误,确认没有问题,才锁好收下。
新的工作,开始了。
第138章 冬日里
天下着茫茫细雪, 程丹若走在宫道上,身穿大红圆领袍, 腰系牙牌, 颈边是银鼠围脖,前胸缀着补子,图纹是麒麟, 六品才能服, 往上还有斗牛以及蟒。
如周太监,作为尚宝监的掌印, 可穿蟒服。
要是皇帝再加恩, 便赐玉带, 这可真的是比阁老都不差什么了。
而她的官帽上, 别有一支金制的葫芦铎针, 牢牢固定住半透明的发网,另有白兔皮暖耳,遮住外露的耳朵, 不然风雪里走一趟, 耳朵都要冻掉。
“姑姑仔细脚下。”给她打伞的宦官提醒一声。
程丹若点头,抬脚跨过门槛。
不是她忽然爱上了排场, 要人给她打伞遮雪,只是她手捧御玺,腾不出空, 而且这伞不止是给她打的,更是给宝玺打的。
好不容易穿过寒风刺骨的广场,来到内阁, 一进屋,暖气迎面而来。
尚宝司的少卿迎上来:“程司宝来了, 请用印。”说着就要去接宝玺。
程丹若顿步,避开他的动作:“圣旨在何处?”
少卿笑笑,道:“程司宝这么不放心我们?”
程丹若:“是啊。”
少卿哽住。
她不动声色,心里却清楚,这是必然要过的关卡:新部门对接,总要试试对方的底线,要是好说话,以后可就省事了。
说到底,内阁和皇帝,也一直在博弈。
“若未备妥,”她客客气气道,“我一会儿再来也使得。”
发不了圣旨可不是她的锅,爱拖就拖。
“司宝说笑了。”中书舍人放下笔,让开位置,“请。”
程丹若走过去检查。
很多生僻字,很多陌生的辞藻,她有好多不认识。显而易见,这群人不是在炫耀文采,就是在捉弄她。
无聊。
圣旨出了问题,写的人和盖的人最倒霉。他们只不过想她紧张无措,打击她的自信心而已。
果不其然,少卿问:“程司宝看完了吗?可要我等解释一二?”
程丹若:“请。”
少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说了,还故作歉疚:“原以为程司宝文采斐然,博闻广记,才写得典雅些,没想到……”
他摇摇头,袖手一笑。
程丹若:“请重复一遍。”
少卿冷下脸:“方才我所说的,程司宝没有听见吗?”
“在下资质愚钝,请再重复一遍。”程丹若道,“请。”
少卿不应。
程丹若无所谓,捧着宝玺不动。
周围传来似有若无的打量,是男人的目光,挑剔、戏谑、不满、冷漠……他们无声的欺压着,驱赶着,排斥着,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但融合在了一起,营造出一股巨大的排斥力。
这是无声无形的东西,难以描述又确实存在,甚至他们本人未必意识到,但已然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慢慢的,程丹若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压力。
真的很奇怪。
从小到大,谁没有过半个班的男同学?谁没在街上和无数男人擦肩而过?像她们学医的,谁没看过尸体,观察过福尔马林里的器官?
她不畏惧和男性共处一室,也不怕被他们打量,但此时此刻,她却感觉到了从前没有过的压力。
程丹若扪心自问,是我被古代驯化了吗?
不,不是。
平时,能在宠物公园里和所有大型犬一起玩耍,只觉开心,但在深夜的荒郊野岭,遇见一群聚集的野狗,再喜欢狗的人,也有点发颤。
是环境。
压力一点点加码,程丹若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唇角。
宠物公园是人类的地盘,荒郊野岭是野狗的地盘。